韩家人到现在还不知道韩进回来了。
前天晚上他去看完香香直接去找了他大侄子韩志强,跟他把家里发生的事了解完,天没亮就坐上林场的大卡车进城了,昨天半夜回来也谁都没惊动,今天又一大早就来了队部。
除了小山芳丫姐几个人,没人看见他,韩志强更不可能告密,他爹走的时候还叮嘱他,让他看见韩进赶紧想办法给劝走,暂时不要让他露面。
所以前天晚上韩进连夜去了蘑菇屯一趟,交代富贵去帮他办点事,第二天韩立民就被抓去了公社。
韩进从后面的饲养室出来,富贵就从前面的队部跑出来跟上了他。
富贵的破烂棉袄用草绳在腰上扎着,浑身上下到处露棉花,风一吹他一哆嗦,一张小白脸冻得发青,都这样了他看见韩进还高兴得不行。
“进哥!你可回来了!那个谁给抓进去了,我昨儿个就打听好了,他全都招了!他要跟赵二牤子拿粮票换个裁绒军帽,说好了五斤全国粮票加五块钱,他就拿去四斤粮票还是省里的,没换来军帽他就起了歹心,想趁看剧团演出的时候带人给抢来,没想到赵二牤也带了不少人,双方就打起来了!赵二牤脑袋开瓢不知道是不是他削地,反正那个谁这回犯的事儿不小!”
富贵这小子干活是个白给,让他跑腿办事却特别让人放心,在磨盘屯连韩立民的名字都不叫,笑嘻嘻几句话就把事说明白了。
韩进听了也没多问,直接带着富贵回家,拿出一件五六成新的蓝色大棉袄,虽然不新,料子却是特别结实的劳动布,袖口和衣角有些地方已经磨白了,却一个补丁没有,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厚实的裁绒领子,胸口还印着某某铁路工段的红字。
把大棉袄扔给富贵,示意他穿上,“本打算给你带几只野鸡和兔子过年吃,昨儿个进城遇上个铁路工要拿棉袄换肉,就给你换了。”
野鸡和兔子这小子几顿就吃了,出门还是得接着冻成个熊样,还不如换个大棉袄,能穿好多年。
而且能换件城里工人穿的大棉袄,这也不是随便就能遇上的事。
富贵欢喜得不行,直接把大棉袄套上了,美滋滋地前后转着给韩进看,摸着厚实的棉袄和暖和的裁绒领子,恨不得马上跑出去跟人吹吹他的新衣裳!这可是他进哥给从城里带回来的!城里工人都不一定穿得上!
那衣裳他穿着大好几码,但他不在乎,大点更好,更压风!穿出去更有威势!
韩进又交代了几句,让富贵走了,他才换下来去见香香穿的白衬衫和新呢子外套,绷着一张脸回父母家。
牛翠萍一见韩进回来就破口大骂,用着他的时候就找不着人!养活这么个玩意儿有啥用!看见他就糟心!真恨不得上去咬下他两块肉来才解恨!
他现在回来干啥?立民都给抓走了!啥都招了,听说手印都按了!就是她能说动韩进去替立民顶罪,人家刘石头也不答应了!
韩有德听牛翠萍骂够了,才拿笤帚疙瘩敲炕沿,“你少说几句吧!也不怕老二媳妇听着了吃心,她这才刚消停点!”
冯桂花前脚流产,韩立国后脚就被抓走了,还是让刘石头这个活阎王给抓走的,又病又吓,差点没血崩救不回来!
幸亏老队长一直关注着她的情况,就怕她在队部出的事,万一有个啥好歹地队里说不清,看她不好连大队的赤脚医生都没叫,马上让人套车给送去了公社卫生院,也该她命大,正好赶上医疗队下乡的医生在公社卫生院给大夫上课,这才捡回一条命。
但是拉回来以后整个人就虚得不行,又一直哭,现在成了家里又一个糟心事。
牛翠萍也骂够了气也出了,对韩进她也没别的办法,不爱在这看他,就去照顾冯桂花。韩有德这才有机会跟韩进说话。
他们父子平时几乎是没话说的,韩进从小就觉得他爹窝囊,她娘整天在家里骂人,还总给他大哥和大嫂使坏,他爹就跟聋了瞎了一样,从来不管。
甚至有时候他都看不下去,想让爷爷管管,爷爷竟然也不管,最多就是做主让他大哥分出来单过,就任他娘骑在老韩家男人头上撒泼,连她把家里的东西往蘑菇屯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像他们老韩家欠了他娘一样!
“小五,”韩有德也犯愁跟小儿子说话,使劲吧嗒他的烟袋,蓝色的烟雾几乎要把他整张脸遮住,“你去城里照看谁了?咋去这么老些天?”
韩进跟他爹说话就没客气过:“我爷爷的老战友,说了你也不认识。”
韩有德让他给呛得治咳嗽,可又没啥反驳的话,确实,韩老爷子的那些老战友只有韩进熟悉,韩家其他人几乎都不认识。
韩老爷子对几个儿子都不咋满意,特别是这个大儿子,解放前跟那些老战友没机会频繁联系,解放后就只带着韩进跟他们接触,最多也就是偶尔再带个韩立国。
现在韩老爷子不在了,家里想办个啥事,也只能找韩进帮忙去联系,这也是牛翠萍心里恨不得拿纳鞋底的锥子扎韩进几个血窟窿,嘴上也不敢太得罪他的原因。
像韩立容说得,要是当时知道现在变成这样,就多跟在老爷子身边认认人了,也省得现在要求人了,连门都找不着!
可谁也没想到韩进是个这样的白眼狼啊!心狠成这样!真是吃狼奶长大的,就没个人性!
韩有德沉默地抽了一袋烟,心里才缓过来点,继续跟韩进说正事:“你二哥的事你知道了吧?不管咋说那是你亲哥,你去给跑跑,找人说句话……”
韩进很不客气地打断他:“韩立民出啥事了?我就听说他给抓起来了,他咋地了?”
韩有德又吧嗒了好几口烟,才艰难地开口:“也没咋地,就是那些人打起来了,他……”韩有德看了一眼韩进脸上讽刺的笑意,把原本辩解的话吞了回去,“他黑灯瞎火地没看清,把人给打了。一帮人打乱乎了,也不知道谁下得狠手,把人脑袋给开瓢了。”
韩进还是不放过他爹:“这是有啥深仇大恨,给几拳还不解恨,非要给人家开瓢!”
韩有德还有事求韩进,而且他不说韩进也能听别人说,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实话:“说是要跟那谁,那个赵二牤换个帽子,缺了一斤粮票,人家说啥都不换,还损他几句,他这混蛋脾气,就咽不下这口气……”
后面韩有德实在没脸说了,韩进听到这些也能明白了。
可韩进就是不搭茬,他爹说完他就沉默地坐在那一句话不说。
韩有德只能硬着头皮再求他:“你大哥进城给知青办事去了,你大姐和姐夫回来一趟,也没找着顶用地人,现在只能指望你了。”
韩进懒洋洋地靠在炕梢的木头箱子上,“这事儿,不好办呐!”
韩有德吧嗒了好半天烟袋,知道儿子这事要跟他谈条件呢,最后也只能一狠心:“你帮你二哥一把,过完年我去跟三老太爷和队长说,让你回老宅住。你爷当年也是怕你年纪小不懂事,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么能耐,也早同意你回去住了。”
他不去说,韩进也早就搬回去住了,只是他同意了就是正大光明。而他明白,这小子就是想要个正大光明!
至于为什么,韩有德这些年就没整明白自个这个小儿子的心思!
韩进达到目的,再说话就痛快多了:“他这事儿太大,又落刘石头手里去了,我也没把握,也就是不让他死了残了,多了可保证不了。”
韩有德叹气,这就够了!他就担心老二让刘石头给折腾没了或者残废了,到时候他留下那一大家子可咋整!
韩进也不多说了,去仓房背粮食,他要把他的口粮都背走!
韩有德这个时候哪敢说什么,连牛翠萍都不敢拦着韩进,等他背着粮食要走,韩有德又催他赶紧去办事,他却不紧不慢了,“忙啥,你不是过完年去找三老太爷吗?等你跟三老太爷说清楚了我再找人也来得及。”
韩有德给气得手直哆嗦,可韩进已经走了,他只能叹息着蹲在院子里懊悔,作孽啊!当初就不该留这个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