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十分安静,水龙头频率缓慢地向下滴落着水滴,因为空旷和寂静,隔着很远就能听到水滴落入池中的声音。
五个因为各种原因汇聚到厕所这里的人表情各异,他们刚才经过了老师的办公室,本应该坐着各班班主任的办公室里黑漆漆的,连灯都没有开,更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声音。
就像那些学生口中的老师们在晚自习时,根本就从未存在过一样。
到了男女厕所的门口,五人还是要分开了,曲衔青隐晦地和虞幸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彼此的目的——曲衔青负责跟进矮个子女生莲恩身上的事件,说不定可以通过这个学生观察到一些鬼物的相关信息,虞幸和赵一酒则趁此机会单独在男厕所里探查一会儿,如果没有收获也不亏。
但莉莎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变量,曲衔青站起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莉莎会跟出来,由于信息不足,她推测不出莉莎出来的原因,总不能是为了报复她吧。
那不是找虐么。
看莉莎的表情确实有一些不情愿,还有和莲恩相同的畏惧,三个推演者从短时间内猜测到,莉莎一定是为了躲避某样东西或者是某个人,而不得不趁这个机会和他们一起出来,这个存在出现得十分突兀,否则,莉莎也不会赶在这么一个时间点。
虞幸和曲衔青视线交汇间,认识多年的默契让曲衔青意识到,虞幸在提醒她要注意莉莎的动向,不论莉莎是想自保还是想搞事,都不能让她干扰到他们的目的。
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几人在沉默中带着奇怪的同步率,无声的分开成两人和三人组,推开了厕所的门,朝着黑漆漆的空间走去。
男女厕所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一旦进入门内,他们的视线就被迫完全割断了,虞幸伸手在门边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灯的拉线。
这所学校的时空给人感觉同样是很混乱,校区整体风格属于上个世纪,而分班的制度则更靠近现代,厕所的灯也不伦不类地设置了一个拉绳灯,将垂下来的灯线往下一拽,墙壁上安着的弱光灯就会悄然亮起,恰巧能勉强将整个厕所的范围笼括在内。
越靠近边缘就越暗,小便池这边还看不太出来,隔间就很让人在意了,最后一个隔间几乎只被光照射到一个角,黑洞洞的,令人不安。
赵一酒低声道:“这边的温度不太对。”
本身就不是炎热的天气,但教室和厕所之间的温差给了他们一个非常明显的感官体验,如果说教室里长袖衬衫和西装裤正合适,那么厕所里的温度,就让人有些想穿毛衣。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厕所里,刻意压低的响度也被不停放大,营造出一种自身的一切都无所遁形的毛骨悚然。
虞幸点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是很冷,而且有点阴森森的,我觉得吧,如果想象一下,这不是一个空厕所,每个小便池前和隔间里都待着一个看不见的人,这样就比较合理了。”
赵一酒已经不想吐槽他这合的是哪门子的理,因为仔细想想,余性的假设并不是一定不可能,谁会知道这里的鬼物是有实体还是无实体,是可视的还是不可视的?
“我们要找什么?”他直接了当的问。
虞幸现在还站在靠门边的位置,他盯着不大不小的厕所看了一圈,然后说:“从洗手台开始,小便池和隔间,还有地面以及角落里,每个地方都检查一遍,我们没有什么要找的东西,只是来碰个运气不是吗?”
恐怖游戏里最喜欢在厕所藏钥匙。
恐怖片里则最喜欢在厕所杀人。
不论是哪一种,出现了他们就是赚到了,可能存在的危险不是不能规避,光是从那些学生在教室里表现出的强烈畏惧看,虞幸就知道曾经一定有学生在晚自习被那种东西找上之后活了下来,这才能在一次次的口口相传中,达到每一个人都信服的效果。
否则,一味的空穴来风和失踪人口的侧面佐证是不足以让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达到这种默契和畏惧程度的。
只要有活下来的方法,曾经的那些学生能找到,他当然也能找到。
这些心思在他的脑海中只是略过了短短一瞬,很快,他便撸起袖子和赵一酒一起在男厕所探查起来。
骆光灯光芒比较集中的位置是前排的洗手池和最前方的隔间,以及中间的瓷砖地面,这三处也同样是看起来最安全的地方,张也就主动去开隔间的门,虞幸就走到洗手台前。
洗手台开的有点低,正常的高中生可能得弯下腰才能将手伸到水龙头底下接水,水龙头和洗手池是连排式的,占了长长一串,池子上面则是一个个被分开的椭圆形镜子。
虞幸好奇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两眼,他虽然穿着圣乔尼斯学校的校服,但是身体看起来和现实中没有区别,其实想他们这几个推演者来到学校里,肯定会有格格不入的感觉,最年轻的曲衔青也是大学毕业的年纪,周围的那些高三学生和他们一比都显得有一点点稚嫩。
但非常巧合的是,大多数的学生都是欧洲的面容,相貌的区别填补了他们的岁数差,十分巧合地将这份突兀给驱散了不少。
简而言之,学校副本对于他们角色设计的精致程度,还不如预热活动中叶勤于惋那些人。
但这其中的原因虞幸可以猜到一点,因为他们都是早就知道这座岛上的各个副本、各个建筑之间可能会存在一些联系,比如美术馆和拍卖行,学校同样是死寂岛的一栋建筑,和外界有联通,那么就不能让他们扮演的角色变得和本身有区别,这违背了联通规则。
对别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个背景板的小发现,但对虞幸来说,他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有一个想法隐隐成型。
自然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搜索这间男厕所,虞幸低头看去,洗手池里一览无余,没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有池底铺着一层薄薄的水。
他伸出手指碰了碰,本以为是清水的液体比他想象中要粘稠一点,他挑了挑眉,将手指拿开放在鼻尖前闻了闻,却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如果不是视线欺骗了他的感觉,他一定会判断这洗手池的底部铺了一层已经开始凝固的血液。
不对,既然视线和嗅觉对不上,那一定有一种感观是被扭曲了的,虞幸觉得这血腥的味道很真实,他闻过很多次,于是更倾向于是所看到的世界发生了错误。
镜中的他和镜子外的他四目相对着,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一样的眼神,好像并没有镜中鬼之类的存在在这时候选择影响他。
他能从镜子中看见在他身后探查第一个隔间的赵一酒,看起来十分正常,也能用余光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看向赵一酒时的眼神角度,虞幸出声:“酒哥,你鞋带开了。”
镜子中的赵一酒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弯腰去看鞋子,光线原因,他的腿部隐藏在一片黑暗中,鞋子也看不清楚,两秒后,镜中人已经半蹲下去开始系鞋带,虞幸勾了勾嘴角。
他往回看去,身后的赵一酒同样在系鞋带,看不出镜子和现实中的区别,但是耳朵里总有一点点略显杂乱的、极其微小的声音出现。
“啊我忘了。”虞幸笑道,“我们的校服皮鞋没有鞋带。”
此话一出,无论是他身后的人,还是镜中的他和赵一酒,都停止了动作。
身后的人变得无声无息,形成了一座雕塑一般,动也不动,而镜子里的赵一酒却站了起来,用他那独特的阴郁眼神肆无忌惮地凝视着他。
镜中虞幸扭过头,去又扭了回来,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打量,无论哪个瞬间的神态,都和虞幸的习惯一模一样。
这样的沉默和打量维持的时间有些长,虞幸率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用镜中人想要听到的话作为开场白:“你是谁?”
“我是……”镜中的虞幸笑得十分惬意从容,“虞幸。”
镜中人没有念出副本中虞幸的角色名罗伊,而是直接说出了本名,然后将他的右手“抵在”了镜面上,指腹被冰冷的镜面压出一个平滑的平面。
“我是虞幸,那么你呢?”镜中的虞幸问,“我身后也有酒哥,你身后也有酒哥,但你的已经不会动了。怎么样?有没有想到什么?”
“我认为,鬼物保持安静会极大程度提高它们的神秘感和威慑力,一旦话多,就显得和人没什么两样,除了生殖隔离。”虞幸回以镜中人同样的笑容,而且说话比镜中人更加气人,“你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话少一点呢?”
“我一直都是这么话多。”镜中的虞幸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果然,最让我感到有趣的只能是我自己。”
里面的人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镜面:“只是想逗逗你,看看你被自己欺骗的表情而已,其实我是比你所在的时间线往后推五天的你,我们本就是一个人。”
说着,镜中的虞幸还偏过头去:“酒哥,想不想跟五天前的我打个招呼?”
镜子里的赵一酒甚感无趣地摇头拒绝了,也收回了凝视在镜外的虞幸身上的视线。
确实很像,一言一行都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可惜,虞幸还是没有相信,他微微抬高了视线往镜子里的洗手池里看了一眼,镜中的洗手池和镜外的一样,干干净净,看不到任何红色,更找不到血腥味的源头。
“不是表里世界,也不是正反世界,你以为你很高明吗?”虞幸注视着镜子里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摇摇头,“镜子,人的映射,古话说以人为镜,可以正衣冠。”
镜子里的人给出一个饶有兴趣的眼神。
“圣乔尼斯中学不论内部有着怎样的内情,它始终是一所学校,我猜这里的学生也曾听到过类似的论调吧?通过镜子整理仪容仪表,每日三省吾身之类的,差不多意思的句子。”虞幸说,“我好像懂了,你,或者说镜子,是晚自习时来自这所学校曾经存在过的学生们的执念?”
镜子里的人表情淡了下去,好像还有点困惑。
虞幸看穿了那带着困惑的眼神,说道:“虽然没有说给你听的必要,但看在你现在映射着我的脸,就勉强让你明白一下吧,反派死于话多,还好我不是反派。”
“晚自习这个特殊的时间段会发生什么,虽说我没有足够的信息去支撑,但不需要负责任的猜测早就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了,学生这个时间段的黑暗里会有很多他们害怕的东西,包括作业不好好写就会被惩罚的黑影,大声说话、独自行走、不讲礼节也同样可能让他们遇见可怕的东西。”
“说白了,一切都是他们心里的一种焦虑和压迫感罢了,害怕作业写不好,害怕大声说话被这所学校的老师和红袖章们抓到,害怕一个人活在让人窒息的学校里,无人帮助,就像被欺负的奥利弗一样。”
虞幸对镜子里拥有着自己脸的影像耸了耸肩:“你也执念的一种——当然,这肯定不是我早就预料到的,而是我在发现视觉被干扰扭曲后才结合之前的一些想法,联系出来的结论。”
“这么自信吗?”镜子里的那个人依然用着虞幸的语调。
“没有任何修饰的映射, 往往能表现出来最为真实的细节,人们经常分不清镜中的自己和镜外自己有什么区别,哪怕拿一台摄像机过来录像,一开始就去录镜子里的画面,也很少能有人拆穿这一点。”虞幸毫不在意。
“镜子嘛,做的不就是这件事吗?你学的再真,也只能在我照镜子的时候模仿出更真实的我,而赵一酒,对于正在对着我施加效果的镜子来说,他只是入镜过一段时间,一旦我拆穿你,我这边的赵一酒就不会动了,因为你控制不了他做出合理的反应。”
“镜子里的赵一酒则不同,你只需要让他和你保持着我跟酒哥刚进厕所时,你映射到的那种相处模式就可以了。”
被拆穿到毫无回转余地,镜中虞幸的笑容彻底消失。
“被你发现啦。”它语气欢快,“下次再见,我会在一个不这么肮脏的地方等着你。”
“咔嚓。”
虞幸耳边传来了镜子碎裂的细微声音,他的眼前恍惚一瞬,镜中的一切便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一看就没什么异常的映射画面。
耳边那些杂乱的声响骤然被放大,那是赵一酒在隔间里检查和敲击的声音。
他重新低下头,不知何时,洗手池里被血色铺满,而面前的这面椭圆镜子的下端,出现了一道崭新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