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复反复端详了一番签条上的小字,神色变得有几分复杂,他在望向四夫人时,依旧是端着和善的笑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万事讲究一个‘缘’字,夫人为小姐求的姻缘亦是如此。”
初时影影绰绰,待覆手于上,方知若即若离,缘起缘灭,不过一念之间。
四夫人一怔,小心翼翼地望了闻宛白一眼,见她面色无异,笑容有几分难为情。“大师这是何意?”闻宛白生的比一般人家的女儿都要好看,怎会命中无姻缘。四夫人直觉是自己的手气未发挥得当,暗自有几分气恼。
“这位小姐,可否给老衲看看你的签?”
方丈将深邃的目光投向闻宛白,话语礼貌而客气,透露出七分沉稳与威严。
闻宛白轻轻一笑,将手中的签条递了过去,漫不经心道:“一支上上签,可能抵了这下下签的灾厄?”
四夫人一惊,旋即喜逐颜开。
与她相反,闻宛白抽到的,是一支上上签。
而这样一支看似上佳,却蕴藏着无尽险恶的签,在闻宛白之前,几乎无人抽到过。
“小姐心中所求,非常人所能及。”
方丈轻轻一笑,那目光愈发深邃:“不知小姐可否移步?”
四夫人不禁有几分诧异,正欲多言,却被闻宛白率先拦住。她上前两步,引那方丈到门外。
四夫人则是念起宋若离来,便趁着这时去找了其他师父,想念些经文,以超度他的亡魂。
山竹环翠,艳阳高照。高山仰止,流水迢迢,此处确是个养心宁神的好地方。
“还请大师直言。”
闻宛白方才便见他有欲言又止的意思,果然是有话要独自对她说,也不知是好是坏,她神色一凛。
方丈手中摩挲着那支签条,和善一笑:“姑娘情路坎坷,若是执意向前,势必危及性命。”
闻宛白眸色一顿,漫不经心地一笑:“不劳大师费心,我此生已再不会沾情爱之事。”
她垂了眸,在旁人看不真切的方向,好不容易养的多了几分红润的脸庞,一瞬间变得苍白,穆夜的名字又涌上心头,那时的一颦一笑,举止言谈,都刻在了她的心头,即使他不爱她,又教她如何忘。
你试过亲手奉出一颗真心,却眼睁睁看着它被生生碾碎,痛到极致的滋味么?
得不到,便毁之。这六个字,足以诠释她对他所做的一切。
如果尽头不是他,她要这情又有何用。苦涩一笑,她旋即扬起头,目光凝着眉目慈祥的方丈,静候他言。
他并未在夫人与她面前说这些,不过是不希望老人家伤心。而对她说,是知她是个通透之人。
可是,这世间,有两个字,唤作宿命,那是世人挣脱不开的魔咒。便如他所说的“缘”之一字,命里有时,即使不喜,亦无法逃离命运的安排。命里无时,强求不得,而求而不得,却是世人难言的情愫。
而孽缘,亦是缘。
“姑娘心中所求,单是一个‘险’字。”
闻宛白在马车上与夫人相对而坐,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状态。那方丈的话语在耳畔挥之不散,她的目光凝在一处,有些许呆滞,四夫人不由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宛,怎么了?”
四夫人担忧地看着她。
一股清香袭来,闻宛白缓缓回过神来,勾唇一笑:“我没事,夫人不必担心。”
而她的思绪却飘回了一炷香之前,方丈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她说:“棋子落下,合该无悔。一招落错,便是满盘皆输。上好的命格,可以一飞冲天,也能低入尘埃。”
她的这一条路,极难把握,一步踏错,极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之地。那将会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而她笑意斐然,浑不在意,甚至勾了勾鬓旁的碎发丝儿:“今日前来,不过是不想拂了夫人的面子。”
她放下手,自然地垂落在身侧,言语间是那般坚定,“我平生不信宿命,不信神魔。更不信,大师口中的每一个字。”
她转身,背影傲然,可内心煎熬万分的滋味,又有何人能够明白。
四夫人见她又入了神,只当她是在为方才的事伤神,旋即温和地劝道:“阿宛,我瞧着方才的大师,约莫是在唬我们。你这样好的姑娘,求亲之人可是要踏破门槛的。若是我们若离……”言至此处,她突然一顿,再说不出任何话语。
这世上啊,还有人安慰别人时,反倒是安慰到了自己的痛处。
闻宛白回过神来,眸光一点点清明,隔着中间的小案,半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随后坐回了原处,直了直身子。“夫人,我真的没事。”
她的手那时虽然被桑颐踩得血肉模糊,但陆思鄞的高超医术还是将它救了回来,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可有些痛,是刻在心里的。
突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闻宛白习惯性地前倾,她们难道是又遇上之前那帮人了?闻宛白不禁起了不好的预感。
很快,这股不好的预感便消失殆尽。
“夫人,小姐,我们的车被人拦住了。”
马车车夫的声音自外边儿传来。
闻宛白掀起车帘,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拦在了马车前。四夫人不禁有几分嫌弃,“今日可真是晦气。”
闻宛白跳下马车,盯着那乞丐良久,突然自怀中掏出几锭银子,塞进他的破瓷碗里。那银子砸进碗里的脆响,甚是悦耳。
“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那乞丐背部佝偻,脸上灰蒙蒙的一片,让人看不明白他真实的样貌,只是那睫毛很修长,眼睛明亮,不像是一个沧桑的乞丐。他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闻宛白,悄悄红了眼圈,低声道:“谢谢。”
那声音,竟隐隐有几分熟悉。
回到宋府时,闻宛白察觉到有几分不对。
她跟在四夫人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自门外到院中,都有人把守,这显然不是宋府的人。
整个宋府都陷入了一份可怕的寂静当中,与往日的温和宁静不同,更添了抹庄严的肃穆,府中似乎是有贵客到来。
“夫人,老爷方才正找您。”
小厮在见到四夫人后,忙不迭跑上前来。
“老爷在何处?”
四夫人本欲借此机会回自个儿的院落歇息一番,闻言,有几分无奈。她素来不喜应酬,但也不得不从。
“阿宛可要一同前去?”
“多谢夫人,只是宛白不熟悉这里,便先回房了。”
闻宛白不大喜欢在宋府拘谨的情态,她骨子里便不是一个拘泥于世俗的人。
四夫人虽不舍,但不能耽误任何时间,只好匆匆告别,提起裙摆便去了前厅。
闻宛白行至假山处,轻轻顿下脚步。见周围无人,百里无月立刻现身,跪在她身后,拱手:“属下今日未能及时跟随,还请主上责罚。”
闻宛白面色森冷,负手而立。“本宫可以选择你,也可以换了你。”
“不,宫主,这一次请原谅无月。”
百里无月听到这一句话后,整个人都僵硬了,他只想永远追随宫主,并不愿意离开,那感觉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没有下一次了。”
她冷冷一笑,轻轻转过身,走上前来,望向百里无月满是忠心的目光,只觉得讽刺。
她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咬破指尖,一滴鲜血坠落,锦囊中原本安静的黑色蛊虫似乎感受到了新鲜的滋味,开始蠕动。
“无月。”
她亲切地唤他,让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闻宛白弯腰将他的袖子向上一抹,蛊虫颇有灵性地跳上他的胳膊,轻轻咬了一口,便轻飘飘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这相思蛊的上一个主人,是乾枫。希望在你之后,不会再有人让本宫主动种下相思蛊。”
百里无月只觉身上一凉,回过神来,那蛊虫已再无踪影。相思蛊三个字猝不及防地钻进他的耳朵,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与旁人截然相反,他对此物求之不得。
母蛊在闻宛白体内,子蛊能真切地感应到母蛊所在的位置。并在闻宛白有危险时,第一时间感受到。母蛊死,则子蛊难活。子蛊死,母蛊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多谢宫主。”
他抱拳,眸中是赤诚的感激。
闻宛白第一次见一个人因被种了相思蛊而这样喜悦,一时有几分好奇地抬起他的下颚,头一次认真打量这个暗卫。
因常年不晒阳光,他的肤色很是苍白,一张脸说得上清秀,但与她身边的那些个男宠相比,可差的远了。但那些男宠眼中,没有他这样的真诚。
“宫主。”百里无月欲别开脸,却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只好开口提醒她。
闻宛白这才收回手。“子蛊种下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这三日不必跟着本宫了。”
百里无月顺从地起身,身上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又闻闻宛白之言,心下明了,抱拳:“谢宫主。”
只是暗自有几分担忧闻宛白的安危。他若是因这三日的疼痛,而不能保全闻宛白的安全,要这暗卫的头衔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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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距离新的一天还有三分钟,熟悉的时间,我来了。晚安,各位,不许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