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二字,尤其被他加重了语调,在闻宛白听来,是那般的讽刺。她抬眸冷冷望向他,不带一丝感情,终只能死死抿着下唇,不语。
他还是那个人人看来高高在上尊贵无双的六皇子殿下,而所有犯下的错,都将由另外一个人去承担。那对这个人来说,公平么?
呵,公平。
她的唇角弯了弯,是一贯的讥诮。
和皇室中人谈公平,首先要做到的便是凌驾于他之上。
无论是哪一方面。
闻宛白知道,她确实是低估了苏晔之,一直以来都是。他不再是一开始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柔弱少年,她也不再是水月宫人人惧怕闪躲的宫主大人。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要想提防敌人一样去提防他,才能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不至于完败而归。
她还是太善良,也太愚蠢。
在这里,如果想要活着,就不能够善良,更不能愚钝。
陛下乍一听见“闻”之一字,不由错愕,将目光重新投向地上那人,“抬起头来。”
苏晔之却先一步说,“那一日宴会父皇见过的,不过是寻常的胭脂俗粉罢了,恐污了父皇的眼睛。”
他说的很慢,倒真如是才从昏睡中苏醒一般,一个字一个字,轻飘飘的,带着几分虚弱,又携着几丝慵懒,沙哑的,低沉的,一反寻常时的清雅温柔,却偏偏让人厌恶不起来。
甚至让人有一种想要一直听他讲话的欲望。
闻宛白摇了摇头,掩在袖中的手恶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她该清醒清醒,不该有的想法合该早早扼断了才是。
闻宛白冷了神色,原本并不准备抬起头,听了苏晔之这话,立刻抬起了头,轻轻一笑,“臣女粗鄙,还望陛下莫要介怀。”
她的余光瞥见苏晔之那副清冷的态度,即使此时卧床歇息,苍白的脸色亦难掩眉目间的清贵之气。
这就是所谓的如果想活着走出去,最好不要说话?
他分明是想要置她于死地。
那明晃晃的笑容让陛下生生一愣,他儿子管这叫寻常的胭脂俗粉?这女子即使笑起来是温和的,可身上那股子凌厉的气势,任他是一国之主,亦不由为之一振。
这还不过是一个女子,便这样有威慑力。很难想象,倘若她身为男子,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陛下?”闻宛白见皇帝愣了神,一双饱经沧桑的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心中忍不住泛起一番嫌恶,碍于情面,只好开口提醒。
苏晔之则是在一旁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这一切,仿佛他只是个局外人,从始至终都不曾参与其中,又如同是一个执棋之人,斟酌着如何落子,可二指捻起一枚棋子,眸子紧盯着棋盘,却迟迟不肯落下,任是旁人如何着急,他永远是那一副气定神闲地模样。
他似乎永远都不会着急。
除了他的小师妹,似乎再也没有旁的人旁的事能够激起他半分在意。
闻宛白那清越温柔的声音传入陛下耳中,他缓缓从思绪中抽身而出,回过神来,以笑容掩饰方才的尴尬之举。
可他却将目光重新落回了苏晔之身上,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竟然亲手为他盖上了被子。“皇儿可有什么不适?”
而闻宛白则是跪在一旁,被忽略了个十成十。
若是她从前不曾受过些许苦难,这时真想说一句,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可她现在却想问,她为何要受这样的委屈。
而理智告诉她,再忍一忍。
苏晔之勾了勾唇,余光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说起来还是托了闻小姐的‘悉心照料’,否则,儿臣也不会今日便醒来。”
陛下闻言,这才念及闻宛白,她身上宫女的衣服颇是显眼,倒真如苏晔之所言,是特意进来照顾他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他的儿子喜欢,留着便是,看苏晔之的模样,像是并未将她放在心上,那便不足一提了。
更何况,他今日前来,本就是有要紧的事要与苏晔之交谈,此时他怎么看闻宛白怎么碍眼。
“既然如此,朕要好好赏一赏才对。”
闻宛白垂了眸,语调平淡:“谢陛下。”
陛下挥了挥手,并不怎么将她放在心上,语气中略有几分敷衍。“退下吧。”
闻宛白暗自松了一口气,起了身,正欲退下,却又听见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今日之事,关乎闻姑娘的名节,便当做朕什么都没有看见,改日为姑娘择一门好婚事。”
言语间难免倨傲,像是他对闻宛白格外开恩一般。仿佛他为她择婚事,对闻宛白来说是一件多么恩赐的事。殊不知,于闻宛白而言,根本不需要。
“多谢陛下,只是臣女无心婚嫁,陛下便不必为臣女费心了。”语罢,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她便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慢着。”
苏晔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禁不住让她身形一顿。
良久,她颇是好脾气地转了身。
“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语气与旁的人没什么不同,似乎她再不是水月宫宫主,再不能压他一头,这种将形势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不禁让苏晔之感到分外地舒适。
可他对上她那弯弯的眸子时,却硬生生地一愣。
她的眸子里有太多他看不清的东西。
他轻轻地笑了。
“本殿下方才细细想过,这殿中确实还缺个得力的人,闻小姐就是个不错的,不如在宫中再住上几日也不迟。”
“听说闻小姐自小便不在闻府长大,与闻大人的感情更是稀薄不已,有如陌生人一般。想来闻小姐留宿于宫中,闻大人也不会介意。”
“闻小姐觉得呢?”
状似是将话头抛给她,让人误以为选择权在闻宛白手中,事实上,他的一字一句,都让闻宛白毫无拒绝的余地。
这里是皇宫,是她不能逾距,亦暂时无法逾距的地方。至少,在明面上她不能有丝毫逾距,因为,她想要活着。
他缺的不是得力之人,而单单只是一个羞辱她的借口。寻常家的小姐,再如何抗不过皇权,家中也总有几分权势,能让人有所忌惮。
可她不同。
闻临远巴不得她能死在宫中,之所以肯帮她这几次,也不过是对她一直有所忌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