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看着门关上, 重重一声响。
她回过神, 从镜子里看到裙子领扣因为剧烈跑动扯开了扣子,露出里面大片白嫩。
面色顿时变得赧然, 背过身整好衣服, 钟意重重咳了两声后才转身看向男人,端出赶人的架势, 冷冷道:“沈总, 男女授受不亲,你也是时候走了吧。”
脑壳昏昏涨涨的, 酒精试图麻痹神经。
钟意随手撩了下头发,眸底飞快掠过不易察觉的烦躁,“快走吧, 再不走我就赶人了。”
说到做到。
沈远肆人没动, 喉结滚了滚,“我有话要说,说完就走。”
“不想听。”钟意坐在床上, 拿被子盖着头作装死状。
“那我就不走。”沈远肆随后扯了椅子坐下, 看着床上鼓鼓的一坨。
明明隔着层被子, 钟意却能感觉到沈远肆的视线穿过被子落在她背上, 背部缓缓升温,愈发不自在。
算了。
钟意猛地坐起身,丢开被子, 对上沈远肆的眼, 冷声开口:“那你说, 说完赶紧走。”
“你这个没良心的。”沈远肆声音很淡,没什么起伏,微微向下压的唇角却生出了些委屈感。
“哈,”钟意懵,指向自己鼻子,“你说我没良心?”
沈远肆颔首,指尖在手机上敲了下,丢到钟意床上,“你还记得它吗?”
“哈?”
钟意一头雾水的看向沈远肆的手机,屏幕上是只狗子的照片,身上的毛白绒绒的,正对着镜头笑起,脸型胖了点,没那么像狐狸了。
“我儿子怎么在这!”钟意怔愣。
沈远肆低低呵了声,视线划过钟意,又挪开,“你只顾着拍戏,它在哪重要吗?”
钟意:“……”
这话怎么说得她是一个抛妻弃子的渣男样。
钟意盯着照片良久,啊了一声,“进组前我交给周姐照顾了,周姐照顾它肯定能照顾得很好啊,而且还有宠物店的小姐姐们啊……”这都照顾元宝照顾得很好啊。
“你的经纪人多忙,你没点分寸吗?”沈远肆打断她,噙着笑,若有所指道,“还不如让我来养,好歹有人爱。”
“我家儿子凭什么交给你来养?”钟意瞅着沈远肆,“而且元宝以前不喜欢你好不好。”
“你也会说以前,现在它非常喜欢我,”沈远肆笑容渐浓,黑眸微眯,“我们培养了不可分的感情,今天来,是想和你说,狗跟我。”
“我儿子为什么要跟你?”钟意眨眨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说了,我们有不可分的感情了,狗必须跟我,你要是想见它,必须经过我的同意,而且有几个条件。”沈远肆淡淡说着。
“?”
沈远肆无视钟意错愕,继续道,“我要求不高,我照顾好狗,你照顾好自己。”
“……”
“嗯,狗比人可靠。”
他对上钟意越发诡异的表情,淡淡又道,“我把它当祖宗供着,你呢,在片场又是开黑的又是教怎么演戏的,大晚上的还劈酒不回家,哪儿还顾得了狗啊。”
钟意:“……”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指控,还带着点淡淡的醋味。
说完后沈远肆眼角低垂,安安静静看着钟意。
“我也还没那么残忍,让你们母子分离。”
“想见狗子可以,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
——搬回我那儿去住。
套路的话还没说出来,钟意忽然就扑哧了声,似笑非笑??他。
“这祖宗我供着了,以后想来记得预约。”沈远肆盯了她两秒,挪开视线,“或者,搬回来。”
末了的那句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僵硬和别扭。
钟意笑眯眯的,“沈总,你把元宝当祖宗,而它是我儿子,我们这辈分差距有点儿大啊,还有——”
“我可没有和小辈一起住的习惯。”
“……”
“行吧,”钟意想笑,却又不敢笑得太大声,从床上跳下来,光脚踩在地上,噔噔噔地跑去开了门,“我相信,你能把我儿子照顾得很好,小辈要多照顾长辈,知道吗?”
“……”
钟意见沈远肆迟迟不动,又比了个请的手势,“走吧,我困了。”
声音轻,勾出点懒洋洋的连绵。
沈远肆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已经不想和他聊下去了。
“那,晚安。”沈远肆起身,经过她的时候抬手压了她头发一下,挫败般喃喃道,“要怎么做才能追上你呢。”
钟意垂了垂眼,扯了下唇。
什么话也没说。
沈远肆带上门离开了。
钟意凑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沈远肆下去了,才懒悠悠的伸了个腰,走到窗前看向楼下,天色渐沉,路灯映在积雪上,反射上来的光线刺眼。
很亮。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下了雪花,无声无息,却是连绵不断的。
她微微眯眼,轻轻咬了下舌尖,看着男人从大楼出去,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也没打伞,瞅着很是消寂。
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俯视着那小黑点才觉得男人穿得单薄。
大雪天的不穿羽绒服,活该。
钟意撇撇嘴,离了飘窗,敛回视线,按捺下心间若有似无的痒,暗示自己——
别管了,他怎么样也和你没关系了。
转身进厨房,锅里还放着一碗解酒汤,大概是男人留下来打算让她等会儿喝的。
钟意触向碗壁,还是温的。
鬼使神差的就端起碗,一口闷下酸酸还带着点涩的解酒汤,然后就去洗澡了。
洗完之后裹着件浴衣,头上顶着条毛巾往客厅走去,想着自家助理今儿智商掉线啊,这都能被沈远肆的秘书骗走,正想着给她发短信。
门铃响了。
嗯。
这丫头还知道回来,智商不算太低。
钟意也不急着开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手机里的小游戏,慢吞吞过去开门,懒洋洋道:“还知道回来,不算笨——”
话音戛然而止。
手一抖,手机里的小鸟啪叽一下摔摔死了。
“……”
门外男人一身寒气,肩上还盖了点雪,视线下移,落在钟意两条纤细白皙的腿上,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女人脚趾无意识地缩了下。
钟意忙裹紧了浴袍,凝眉问:“你怎么回来了。”
“没车。”
“怎么可能没车,你秘书呢?你司机呢?”钟意拦住要进来的沈远肆,停了两秒,又补了句,“就算你秘书和司机都走了,也能打车吧。”
“打不到车。”
钟意眨了下眼,音调调高,“怎么可能打不到车,如果我打到了,沈总您可要叫我爸爸——”
说话间钟意切到打车界面,正要帮沈远肆打车,看着界面上排队106人,车子赶来估计也是三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她默默收了手机,改了话:“沈总,您秘书呢?”
“我刚刚打电话给他们,他们都已经到家了。”沈远肆眉梢挑起,不动声色把钟意的小动作收进眼底,淡淡解释,“都是有家室的人,好不容易能下班回家陪老婆。”
“所以呢?”钟意一脸冷漠地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
“借住一晚。”
“拒绝。”钟意不为所动,扬了扬手指向还没关的门,“沈总,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
这是真话。
虽然什么布置都有,但什么都只有单人的,一个人够用,两个人嫌挤。
“外面下雪了,很大。”
“那也不关我事。”钟意眨眨眼,再次一脸冷漠地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
沈远肆抿唇低??着钟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却分明像在说“大雪天真的要赶人吗”、“好残忍”、“我是小可怜”、“嘤嘤嘤”。
对视半晌,钟意败下阵来,丢下两字。
“算了。”
忽然觉得脑壳疼,翻了个大白眼,人埋进被窝里,闷闷补充,“你爱呆着就呆着,别吵我,我头疼。”
沈远肆轻出口气,抬手把门关上了,顺便落了锁。
钟意窝在床上,没阻止他的动作。
脑壳痛。
一定是酒喝多了原因,怎么就不能冷漠的拒绝呢。
钟意内心咆哮着,说好的铁石心肠呢,怎么这就让人进门了呢?
男人带了一身寒气进来,室内温度稍低,钟意抓过遥控器,也没看男人,把温度调高后把遥控器丢给他,“要牙刷毛巾洗漱用具的电视柜里找,你身子暖了就调低空调温度,开久了会很闷。”
沈远肆愣住,余光扫过床上那团,唇角忽然带上了笑,“好。”
多得了安彤的强迫症性格,什么都给钟意买多了份备用,正好这回给沈远肆用了。
听着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钟意迅速从床上蹦起来,吹干头发,做好护肤,在男人出来之前赶忙蹦回床上,假装睡着了。
沈远肆隐约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响动。
出来时看见钟意窝在床上,乖乖巧巧的缩成一团。
大概是错觉吧。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打车提示,还有102个人。
大雪封城,这种天气有钱也打不了车。
沈远肆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视线收回,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邮件。
晚上开了会之后匆匆赶来片场,滞了些文件没有处理完,也没想过惊喜没送成,人也没高兴起来,工作更没做完。
房里传来敲键盘的轻微响动。
床上那人也动了动,沈远肆瞥过去,不动声色放轻了手劲,尽量把敲键盘的声音放轻了。
过了会儿,处理完公事,沈远肆走到床边,定定看着钟意。
钟意像是睡着了,脑袋埋在被子里,看不真切表情,长发随性散乱在枕头上,整个人握成小小一团。
他轻轻掀开被子,刚在床边坐下,还没来得及躺下——
方才还一动不动的钟意忽然就动了起来,隔着被子脚丫子便往沈远肆的身上一踹。
正中背上。
沈远肆猝不及防,被迫离了床,看向钟意站在床上环着手看他,语调微扬:“收留你了还想睡我的床,你给我睡沙发去!”
“……”
沈远肆不可置信,嗓音透着些错愕,“你让我睡沙发?”
“对啊,不然你还想睡我吗?”钟意应得很是爽快,指向沙发,理所当然道,“明儿再收你房租,睡沙发也是要钱的,知道吗?”
“……”这话怎么分外熟悉。
好像不久前他也这么和钟意说过。
那会儿钟意哀着他通融一波,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你就做梦吧。”
……怎么觉得这是报应呢。
沈远肆深深看了钟意一眼,然后转过身,慢慢走到沙发上。
单人间的意思,便是沙发也是单人的。
虽然只在这里住了一个来月,钟意却把小屋子布置得非常温馨,墙上挂上了星星灯点缀,还弄了一个照片墙,墙上都是钟意的剧照。
沙发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狗熊,面上笑容傻傻的。
噢。
他还得和狗熊睡。
钟意没看沈远肆,只从那????的动静里,隐隐判断出沈远肆顺着她的话睡沙发去了。
心里忽然觉得很不自在,空气温度也骤然上升了。
她没话找话:“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拍戏。”
闻言沈远肆沉吟片刻,低声道歉,“……对不起,之前不该收你房租的。”
那会儿的相处,现在想来逗虽逗,但并不算太友好。
彼此都存着相互试探的意思,嘴炮和找茬也都是双方面的,但次数多了,那些小悸动也都被这些敌意盖住了。
钟意睁开眼,两指夹着被子,微微缩了下,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静,“没事,都过去了。”
“嗯。”
屋子里陷入了一瞬间的平静。
正当钟意要闭上眼时,沈远肆忽然又问,“你要睡觉了吗?”
钟意本想说是的,犹豫了一下,说出口的话便成了“还没”。
“那我们聊聊吧。”
鬼使神差般,拒绝的话又成了一个好字。
聊天其实挺无聊的。
基本上就是一人问一句答一句,又到了另外一个人聊的内容很多也很杂,有往事也有未来,说的话也很无趣,没什么波澜起伏。
但从这有一搭没一搭里,钟意了解到沈远肆的那些过去。
从前的沈远肆路子挺野的,在国外留学,又是富家子弟,便是各种放飞。
和陈野是不打不相识,当了室友,后来慢慢演变成一起浪的拜把子兄弟,再后来,有了Nirvana乐队,沈远肆也是其中一员,还是贝斯手,老带劲了。
只是毕业后,沈远肆选择了家族事业。
于是沈爷没了,只有沈总。
听着听着沈远肆低沉的声音,钟意的眼皮子忽然开始打架了,声音也越来越轻,含含糊糊感慨,“怪不得你唱歌挺好听的。”
沈远肆弯了弯唇角,想起Nirvana的那次见面会。
原来小女人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
他顿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两点了,垂眼看着把自己整个都埋在被子里压住的小女人,“还有那个赌约,你说错了结果。”
钟意捏着被子捏的更紧。
“最珍贵的东西,大概是Nirvana的那段吧,好歹也算的上是曾经的梦。”沈远肆弯起唇角,若有所思,“但那也是从前了,现在最珍贵的,是爱的人。”
钟意没说话,也不捏被子了,而是默默咬上被子。
“所以这个赌本来就是悖论,不成立的。”沈远肆嗓音低沉微哑,少了几分平时的淡漠,“我总不可能把你送给你吧。”
钟意愣了下,然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怎么办?”
“你看着办吧,我没异议。”
钟意眼睫垂了垂:“那好,我想想。”
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个赌约,再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忽然觉得他们两个就像两个小学生,还是最幼稚那种。
一大把年纪了,还玩这套。
这样一想,钟意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沈远肆不知钟意内心想法,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出声:“我好像第一次看你哭成那样子。”
“诶?”钟意没反应过来。
“你今天拍的是哭戏吧。”
那会儿陈野在片场,便让他视频直播了一阵,看着钟意戏里哭的一抽一抽的,大眼泛着红,一喊卡泪水还没止住立刻蹦去看回放,很是敬业。
“嗯。”钟意迟疑着,应了声,“所以呢,你想什么。”
“想你,还有想你哭的样子。”沈远肆的话很直白,虽然知道那是假的,但是看着镜头里的小女人,心里也跟着一阵一阵的疼。”
“额……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常常哭给你看。”钟意眉头蹙着,没理解沈远肆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沈远肆揉了揉额头,认认真真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以后能开开心心的,别再哭了。”
“我会心疼的。”
听了沈远肆这话,钟意突然生出了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古怪情绪。
肆意讽刺惯了的人儿,忽然认真起来,这个架势真让人头秃,犯规得很啊。
她弯了下唇角,“好,我尽量。”
“那……”沈远肆又开口。
“睡吧,很晚了。”钟意打断男人的话,闭上了眼。
沈远肆没再说话了。
屋子安静下来之后,明明说是要睡觉的,这会儿却是一点也没了睡意。
钟意小心翼翼探出个头,看向躺在沙发上的沈远肆。
男人身上还是那身浅色毛衣,大衣盖在身上,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狗熊,明明手长脚长,却只能缩在小小的单人沙发上,看起来狼狈的很。
钟意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开了口,“你上来睡吧。”
“……”
钟意把身子往墙的那边凑了凑,强行解释,“你人太大只了,会把我沙发睡塌的。”
沈远肆眯了眯眼,依言上了床。
一开始没注意,手在不经意间就落在了小女人的肩上。
钟意拍开他的手,顺势揪住了他的头发,也没用力,只是语气压得低像是威胁,“敢碰我的话——”
“薅你毛啊。”
“……”
沈远肆默默看着钟意跳下床,把大狗熊也抱了上来,横在两个人中间,正好成了条三八线。
也挡住了他看她的。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女人的长发和大狗熊傻笑的脸。
沈远肆抿唇,微不可查叹了声,“晚安。”
“嗯,晚安。”
但没过多久——
钟意却又开了口,语调略显激动:“沈远肆,我大概想到怎么解决那个赌约了。”
“嗯?”
“第一珍贵的给不出去。”黑暗里,钟意舔了下唇瓣,小声嘀咕。
“我们互相给对方第二珍贵的东西吧。”
“什么东西?”沈远肆很配合小女人的话。
“我把元宝给你,你把钱给我吧。”
“……”
第二日。
钟意一大早就醒了。
睡眠质量并不好,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迷迷糊糊以为是大狗熊抱枕,便睡了过去,睁开眼发现确实沈远肆的手臂。
男人还没睡醒,长睫覆在下眼睑,很是乖巧。
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横在了她的胸前,而她所认为的大狗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掉地上了。
钟意瞬间面无表情了,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脸,“醒醒。”
沈远肆没反应。
钟意踢脚,踹腹。
这会儿有反应了,沈远肆倏然睁开眼,又加上起床气,微微皱眉,“你干嘛啊?”
“你看看你的手。”钟意持续冷漠,一字一顿,“我昨天怎么说的?”
敢碰我,薅你毛啊。
“对不起。”沈远肆迅速拉开安全距离,意识还不算清醒,低低道,“可是没什么感觉啊……”
钟意:“……”
沈远肆身体一僵,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正要解释,钟意的无影脚就踹上他了。
“你!快!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