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尚武好勇的齐皇帝高欢,从来不会拒绝能人异士前来献艺,为此他不惜暂时抛下国家大事,将政务全部交由高后打理,让太子高洋辅政,全身心投入到接下来的“御前比武大会”之上。
在此之前,每一位被选中参赛的官吏都必须陪同自己举荐的武者一起进宫面圣,如果皇帝觉得该武者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则无法参赛,而该官吏在他日的仕途中也必然遭至冷遇。
非常无情但是现实的结果。
经过整整一日的遴选,剩下八个武者还在宫中待命,分别是:梅麟豢养的舞娘梅星河,太平道“北斗七子”之一玉衡子,相国寺的觉心和尚,尚书令的门客“绝命毒师”杨康,骠骑将军慕容安麾下的匈奴降将巧儿、灵儿,大理寺的巡捕尉迟真——最后,还有中卫将军白凤所举荐的人尚未确定去留。
时至傍晚,皇帝特意将新晋的中卫将军所举荐之人留在最后,别有用心似的与来者共进晚餐,而且还把所有人都支走了,唯留下大太监梅麟侍奉左右。
白凤与符文涛一起进宫面圣,他们分坐左右。
今夜吃得很寡淡。
唯清汤一勺,米饭一碗,几颗甜菜点缀其中,习惯大鱼大肉的习武之人肯定难以下咽吧。
“白凤将军,你所举荐的天下第一剑客何在?”梅麟站在皇帝身处的幕帘旁边,那是一个有着三层阶梯的小高台。
白凤道:“我身旁这位便是。”
梅麟揶揄道:“我可没听说过哪位天下第一剑客是个断臂之人?皇上,此等戏言,骗小儿足以,何能欺君?白凤将军将御前比武视作儿戏,真是荒谬!”
白凤直言不讳,反驳道:“太平道玉衡子同样身体残疾,是個目盲之人,可是他出剑极快,自创‘无明飞剑’,可曾听人说过他的剑法是儿戏?”
“哼!玉衡子剑法出众闻名已久,不知阁下举荐之人又有什么能耐?”梅麟瞪了白凤一眼,二人争锋相对。
白凤示意让符文涛脱去上衣露出臂膀、脊背,随即恭迎皇帝道:“请陛下前来亲自定夺。”
皇帝喝水漱了漱嘴,然后用手绢擦擦嘴角——相隔幕帘,使得旁人只能窥视其动作而不能看到他的表情。
“既然是白凤将军所举,朕必然不能轻视。”梅麟听罢,敏锐地上前掀开幕帘,躬身请出皇帝。
高欢款款来到符文涛面前,严厉地审视着他。
符文涛的身体强壮得异于常人,长期严苛的修炼让他的筋肉坚硬得如同石头,无论是手臂,胸膛、腰肌,全都被锻打得像是一件举世无双的兵器、铠甲——这种直观的感受已经足以让皇帝叹服。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强壮的人?
高欢慢慢走到符文涛的背后,彻底被眼前的男人所震撼,不禁说道:“这……这是,龙骨?”
皇帝所看到的景象,源于符文涛一年以来日夜不停的锻炼,那种超过人体负荷的“锻打”似乎令他的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明明是在挺起胸膛端坐的状态,但是他的背脊骨变得尤其突出,两旁的筋肉紧绷,其精悍的线条令人咋舌。
就像传说中的“龙骨”。
“天生异像!”高欢道:“符文涛,朕期待你的表现。”
说罢,皇帝回到了幕帘背后,不过须臾,有一小厮匆匆前来与梅麟耳语,然后梅麟脸生异色,马上将事情转告给皇帝。
高欢闻后,忽然与白凤讲道:“白凤将军,适才梅相公通报称此次御前比武大会上,有人想要行刺于朕,你可知此事?”
“行刺?”白凤道:“臣,实在不知。”
梅麟立刻开口斥责道:“大胆!刺客将行刺之事写在榜文上在晋阳四处传播,整个晋阳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你岂能不知?这可是白凤将军的职责所在。”
谈到职责,白凤默然叹息,无以言对。
“也罢,白凤将军今天一整日都在宫中,不知道宫外的事情也属正常。”皇帝知道自己即将被刺的消息非但不紧张、不愤怒,反而非常坦然。
“明日是御前比武的第一天,八位武功高强的能人异士各自抽签,两两分组比试,比武一共举行三日,届时皇宫将开放瓮城,全晋阳的百姓都会前来观看比武。”梅麟声情并茂地解释着:“白凤将军,三日内若不能找出刺客或是让陛下不小心损伤龙体分毫,你知道什么后果。”
白凤只能领命。
是夜,八位参加御前比武的武者按照惯例都被分配到宫中居住,集中管制,在休息前,中卫将军白凤把他们都聚到了大厅。
“想必诸位都听到传闻——有刺客要在御前比武大会上刺杀皇上。”白凤不作奉承,直接阐明来意,说:“若是刺客就在你们几位当中,在下希望他能现在出来自首,白凤一定为他奏明陛下乞求从轻发落。”
八位武者自恃本领高强,大部分都对白凤投以冷眼,唯觉心和尚、符文涛二人附和了两句。
回想起前两天他们受赵小妹之邀与白凤相聚于赵家人面前,感触颇深。
“难道大家不想把慕容姐姐从太平道手中救出来吗?我对慕容姐姐的思念,不下于伱们。”
“我提议让符公子和觉心师傅都去参加比试,伺机作乱,让宫中守卫顾此失彼,届时令苏青潜入皇宫盗回‘圣女’……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晋阳,此计必成!”
“听说‘相国寺’也被选中参加比武,赵家与相国寺颇有交情,可以从中作梗,让‘相国寺’住持举荐客居‘金蛇寺’的觉心师傅。符公子,则由白凤将军举荐……”
夏夜的气氛浑浊不清,仿佛每一个人心里都在计划着什么。
尚书令的门客杨康是个苗裔蛊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太平道玉衡子和摇光子是一对姐弟,由于玉衡子目盲行动不便,是以二人一直相伴,但是他们之间的行为过于暧昧,显然不止是兄妹这般简单;巧儿、灵儿对汉语不甚精通,似乎听不懂白凤口中所言,二人只顾嬉戏;大理寺巡捕尉迟真则一直端坐着,面相严谨,目光如炬。
梅星河自在地打着瞌睡,问道:“白凤将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妾身实在困得不行了。”
作为皇家禁卫,白凤深知自己的使命和本分就是为皇室扫除一切威胁,所有与皇室敌对的人,无论贫富、贵贱,全部都是敌人。
非常清楚,完全没有模糊的地方。
“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乃螟蛉之子,并非出身贵族。”白凤虽看着梅星河,但是却在与在场八位武者说话:“也即是说,我与你们并无二异,如果‘那位刺客’现在能够对我说出实情或者行刺之缘由,我愿意与你一起面见皇上,奉上谏言,以扫不平之事,以正不平之风。”
在身份和地位并不相符的时候,白凤显然更愿意选择前者。
不过,这一次还是只有觉心和尚、符文涛回了两句话。
白凤笑了笑,他释然了。
“既如此,各位就此安歇,明日还请诸位能够为了天下人献出毕生之学,不必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