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了这里?”李宓跟沈落都有些震惊,互相对视一眼后,继续等待下文。
春槐说道:“练玉那时候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家里是开杂货铺的,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衣食无忧,不像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每日迎来送往,糟蹋自己。像她那样的姑娘本该与我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可直到有天她遇到了蜀王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垂涎她的容貌,便有意将她招揽来白玉京做姑娘,并许诺重金补偿。可练玉哪里肯答应,一来二去,就惹世子殿下动了肝火。不久后,世子殿下找人设套,将练玉家的生意搞砸了,还害得她父母赔了大笔钱财,日日被人催债。”
沈落握拳砸在桌上,“卑鄙下流的东西,白白玷污了宋氏英名!”
春槐苦笑道:“像我们这种底层百姓,哪里斗得过他呢。很快,练玉就为还债的事情,主动找来了白玉京,打算只做个卖艺不卖身的清伶。世子殿下佯作答应下来,可没想到,正是因此害了练玉。”
李宓说道:“女子貌美,生在王公贵族家,那是幸事;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这便是祸事。”
春槐继续讲下去,“那时我也刚从白玉京花魁的位置退下来,刚好客少,就收下了练玉当徒弟调教。练玉长得貌美,人也聪明,跟着我琴棋书画学得都很快,短短一月时间就已小有所成,可以出师演奏了。”
“期间世子殿下也找过她几次,询问练玉是否想做白玉京的花魁,赚更多的银子,但都被练玉拒绝了。直到有一天晚上,世子殿下喝得酩酊大醉,他踉踉跄跄闯进练玉的房间,再次谈到了出阁做花魁的事,但这一次,被拒绝的世子殿下恼羞成怒,他一把推倒练玉,想要当场欺负了她。”
“不过练玉拼命抵抗,她一脚踹开世子殿下,逃出房间,可接连敲了几间房门,都无人敢开。世子殿下的扈从们纷纷把守楼梯,等着看这出猫捉老鼠的床帏好戏,无奈之下,练玉就闯到了我的房间。当时我也听见了她的呼救,大抵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我不敢管她!”
春槐一面说着,一面擦拭眼泪,“白玉京的姑娘们,无论主动还是强迫的,大都与世子有过一次两次的鱼水之欢,事后也会得到一笔丰厚犒赏,大家忍气吞声就过去了。可练玉不同,她的性子太刚烈了,宁死不从,这也是我头一次知道,世间女子仍是有气节这样东西存在的。”
她又自嘲起来,“只可惜,当时我只顾自保,偷偷躲在了书橱之后,没敢理会练玉的求救。”
春槐抬手指了指屏风后面一座摆满书籍的橱子,“我就藏在那里,透过书缝看到世子殿下追进屋里,将无路可逃的练玉扑倒在床上。练玉拼命挣扎,甚至在世子脖颈上抓出几道血痕,世子勃然大怒,单手掐住她脖子动弹不得。随后又撕碎了她的衣裳、罗裙、亵衣……我亲眼目睹着练玉被这头畜牲糟蹋,被按在床上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可我只能做个胆小鬼……”
春槐掩面痛哭起来,“是我对不起练玉,我不应该见死不救……”
沈落听得心胸跌宕起伏,差点忍不住抽刀出门活劈了宋宸义那畜生,但又咬牙放下绣春刀,一双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李宓轻拍她的拳心,示意不要轻举妄动,随后对春槐道:“这件事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当时那种情况,就算你站出来了,也挽救不了什么,无非就是再搭上你的身体,得不偿失。那么我问你,是宋宸义在欺负练玉的过程中,将她杀害了吗?”
春槐拿手帕擦擦眼泪,却摇了摇头,“练玉是在被世子欺辱之后,重伤而死的。”
“重伤而死?”
“没错,世子在练玉身上发泄完后,提起裤子就走了,只剩练玉衣衫不整躺在床上,面如死灰。”春槐难过道,“我至今还记得,当我从书橱后面走出时,练玉看我时的眼神,冷漠、绝望、哀伤,那是双掺杂了世间所有悲恸情感的眼睛,让人心神凝固。”
春槐回忆道:“那时我哭着跪在床前,想帮练玉穿好衣服,可她毫不留情的拍开我的手,告诉我不必了。随后她嘴里就吐出淤血,面色惨白如纸,仿佛受了重伤一样。我当时不明实情,后来托人四处打听才知道,练玉这种伤情是由于世子殿下欺凌过程中击中了要害穴位,外加气急攻心,才造成了死亡。可以说,世子就是导致练玉死亡的罪魁祸首!”
李宓说道:“练玉死得冤屈,事后这件案子还无端寻来个酒楼小厮做了替罪羊,送往菜市口砍头了,这让她死也无法瞑目了。那么我问你,世子宋宸义欺凌练玉的整个过程,你是否在场并亲眼目睹?”
春槐使劲点头。
“那么你是否愿意作为证人,当堂指证世子宋宸义对练玉的施暴行为?”
春槐抬手起誓道:“春槐窝囊了大半辈子,若是能为练玉讨回公道,还她清白,死也在所不惜,当堂指证这个畜生,自然义不容辞!若有畏缩,当被天打五雷轰顶!”
李宓摆摆手,“发毒誓就不必了。既然如此,沈大人,你现在着人在白玉京里多打探打探,看当年这件事,是否还有人愿意指证,只要指明练玉死前那天,被宋宸义威逼过,六扇门就能先拿人再准备呈堂证供了。”
沈落点点头,起身出去,领着麦良以及绣衣卫们挨个敲门询问。
房里只剩李宓跟春槐两人,李宓手指叩着桌面,埋头思索道:“有了人证还不够,凭宋宸义的显赫身份,很容易就能摆脱指控,还需要些更有力的物证,这样的话,就有必要对练玉的尸骨进行勘验,看能否找到些证据……”
一旁默默斟茶的春槐突然放下茶杯,像是想起来什么,急忙说道:“大人,我这里有封练玉临终前留下的书信,不知可否作为指证世子作恶的铁证?”
李宓点头道:“快去取来!”
春槐仓皇起身,赶快跑去床边,从床底抱出个百宝箱,在里面手忙脚乱翻找半天,终于找出封被油纸裹叠几层的信纸来。
她喜极而泣,时隔多年,这封由练玉亲笔写下的绝笔信还能找到,并将成为压死世子宋宸义的致命稻草。
春槐将信纸小心翼翼递到李宓身前,眼前恍惚又浮现练玉初向自己学艺时的腼腆笑脸,那时的练玉天真无邪,赤子之心,可有谁知道不久后她将丧命于一个禽兽之手?
李宓将信封展开,映入眼帘的是殷红血字,将眼底都仿佛印上一片血,这是练玉临死前蘸着自己的血写下的遗书!
“父母大人,见字如面。念念不忘,亦慰我心,你我隔世,不可寄托鸿鹄,片言往来,他日白首,不知记忆几何。生死契阔,尽孝许约,乃女儿之本分,奈何大义不满,只得舍身而死。
今蜀王世子逼良为娼,为奸宄,如畜生也将我在白玉京欺凌,女不能堪此辱,只可以死而有不善者记终。请父母谅女之不孝,父母之恩,女儿来世再报!。
从今往后,勿复相思,努力加餐,百岁无忧。无缘与父母相守,吾亦何忍,令忧伤以终老。
此信女儿练玉之绝笔。”
字字句句饱含血泪之愤懑,李宓从头读完,不知不觉已拧紧眉头,青筋暴起。
随后,重重将信摔在桌上。
李宓端起茶杯,连灌三杯茶水,顾不得滚烫茶汤在舌尖的灼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心底的暴怒。
“宋宸义,蜀王世子是吧,身世显赫是吧,逼良为娼是吧,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在汴梁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了?”李宓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只要大赵律法还在,只要宋氏不想做个短命王朝,就绝不会再放你逍遥法外了。”
“因为,我是李宓,是要亲手将你抓住的人,我会替练玉宣判你的罪行,让你带着惶恐和悔恨下地狱!”李宓一掌拍在桌上,震得小炉炭火飞溅。
春槐望着这个男人的侧脸,情不自禁缅怀道:“当年,练玉强撑着一口气,她不肯让我研磨,而是拿笔蘸着自己的血将信写完。短短几行字,她颤抖着写了将近一刻钟功夫。最后,她扔下笔时,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快要不行了。”
春槐抬起脸笑起来,笑得很凄苦,“她卧在我的怀里,说,春槐姐姐我不怪你,我只怪这个不公的世道,怪自己太傻太天真了。姐姐,我走后,我的父亲母亲孤苦伶仃,他们都年纪大了,你能替我照顾他们吗,如果可以的话,春槐姐姐,我们还是最好的姐妹。”
春槐哽咽起来,“可是,就连这么点小小要求,我都没能做好。没过多久,练玉的父母就因为伤心过度相继离世,练家再也没有亲人遗留在这个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