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宓宽慰道:“你已经尽自己所能了,相信练玉在天之灵看到你为她所做的一切,也会原谅你的,不必太过自责,你是个好姑娘。”
这一句话似乎抽走了春槐全身的力气,她终于再也压抑不住,放声大哭。
李宓想要拍拍她的背,手指刚刚触碰到她的肩膀,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缠绕过来,死死抱住对方。
李宓十分窘迫,推了几下,竟然推不动,只能任由她抱着,放声哭泣。
春槐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边含糊不清说道:“是我对不起练玉,我早就应该向官府报案的,可是我太胆小了……”
李宓能感受到春槐手上超乎寻常的力道,感受到她的绝望与无助几乎通过这双手传递过来,在这座白玉京里,春槐唯一可以诉诸苦楚的,居然是个仅仅相处半天的陌生人,不知这是她的不幸,还是整座白玉京的不幸。
李宓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双手合拢,轻轻拍在春槐的肩膀上。
过了会儿,春槐的哭声渐轻,彻底恢复平静后,她推开了李宓,有些尴尬的看着对方。
沈落也带着一身怒气回了房间。
“这群胆小鬼,没有一人敢站出来指认宋宸义,难道要白白便宜这个畜生?”沈落气急败坏道。
“整座白玉京里,竟无一人吗?”春槐擦擦眼泪,随后,有些自嘲起来,“这样才符合她们的本性,事事只在乎自己,永远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就像当年,没人肯为练玉开一扇门那样。”
李宓说道:“既然她们不愿以身试险,那就不强求了,我们多搜集些证据,一样能将宋宸义绳之以法。”
他细细数道:“现在有证人春槐愿意当堂指认,算是人证;再加上练玉这封血字绝笔信,算是物证。对于普通案子来讲,这两样证据已经足够定罪,但对于宋宸义而言,还不够,因为他是蜀王世子,脑袋上顶着宋氏皇姓,若想将其制裁,还需要无法推翻的铁证!”
“什么样的算是铁证?”沈落问道。
李宓摇摇头,“这个我也给不出具体答案。铁证可以是宋宸义的认罪书,当然,这几乎不可能做到;也可以是更多站出来指认宋宸义欺凌练玉的人证,或者,从练玉的尸首上找到某些当年隐藏的证据。”
“尸首?”沈落沉吟一会,将门外的麦良唤进来,询问说,“练玉当年的尸首下葬在何处了,你速去查探。”
没想到麦良直接脱口而出道:“卑职之前翻阅案牍库时,曾看到过卷宗,练玉的尸首应当是埋葬在西郊花岗山上。”
沈落拍拍他肩膀,赞许道:“记性不错,算是帮了一忙。你立即回六扇门调仵作前去西郊花岗山,将练玉的坟挖开,进行验尸。”
麦良精神一震,跃跃欲试道:“尸体上藏了什么线索吗?”
沈落摆手,“不一定,验过尸体才能知道真相。现在我们没有指控宋宸义的凿实罪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麦良抱拳道:“卑职这就带人过去!”
在麦良离开后,李宓跟沈落也带春槐离开房间,临走前,李宓询问春槐还有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春槐只是简单收拾了几样首饰和衣物,小小一个包袱,她缓缓摇头道:“房里这些珠宝古玩,都是早年挣下来的家当,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喜爱了。这些宝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侥幸拥有过就足够了。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带走它们也用不上,还不如留在白玉京,就当这么些年主仆之恩的回报。”
三人从二楼下来,坐在门口凳子上独自品茶的上官锦眉头一挑,随后放下茶杯,起身让开了通道。
蜀王世子宋宸义在楼顶望着几人出了门,拳头紧紧捏住栏杆,青筋暴起,碍于上官锦的存在,根本不敢加以阻拦。
待六扇门的绣衣卫们远离白玉京,上官锦也一撇大氅领殷隼离开后,宋宸义气得大声咆哮。
啪的一声响,白玉京顶楼,朱漆圆润的雕花栏杆被手指生猛抓断,碎成齑粉,令人骇然。
“你们不能拿我怎么样的!”宋宸义张狂大笑起来,“我是蜀王世子,是宋家人,你们这群贱民还没有资格审判我!”
承天门大街上,沈落命几名绣衣卫护送春槐前往六扇门的安全屋,是六扇门专为保护人证以及安置暗桩、传递消息的秘密营地。
在宋宸义被押上公堂,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主官组成的审判团三堂会审前,任何人都不会再见到春槐这位关键人证。
李宓与沈落骑马并肩而行,交流着有关搜证缉拿宋宸义的问题,中间路过大理寺,李宓照例又去拜访了一下,衙役告知司直大人仍久假未归,不知何处去了。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李宓还是有些失望,接连拜访三次,都未能见到自己这位同乡,看来还是缘分未到。
正待此时,上官锦携一队番子和殷隼赶了上来,六扇门和皇城司两队人马并肩行走在承天门大街上,双方全都整齐列队、身躯挺拔,谁也不肯落下气势。
上官锦回宫城要走承天门大街的朱雀门,刚好与六扇门顺路,她主动上前,与沈落一左一右,竟将暂无官身的李宓挤到中央,隐隐成了两队人马的领衔者。
“来大理寺找朋友?”上官锦主动开口道。
李宓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搭话,有些受宠若惊道:“回上官大人,我与大理寺司直陈拓是同乡,这次来京城,本想拜访一下,结果几次都未得相见。案子马上就要结了,若我离开京城,都未能见到这位同乡,想来实在遗憾。”
上官锦微微一笑,白衣黑袍骑在马上,格外迷人,“如果先生不想离开京城,尽可以留在这里。京城虽人口繁密,但多容一人还绰绰有余,尤其是先生这样智谋无双的神探。以先生大材,做京城第一名捕不在话下。”
李宓有些吃惊,连连摆手,“京城能人异士迭出,仅六扇门而言,像沈捕头这样的名捕随便拎出几个都是破案如神,他们第一名捕的头衔远比我实至名归。”
一旁竖起耳朵聆听的沈落脸色稍微缓和许多。
“先生过谦了。”上官锦摆了摆手,“实不相瞒,从吴山县渠柳村一案再到今日的京城杀人案,天后那边都有详细卷宗记录。对于先生的本事,天后曾不止一次在锦儿面前夸赞,说您是一块被埋没的美玉,如今才算真正大放异彩。假以时日,先生一定能成为大赵中兴的肱骨之臣!”
李宓挠了挠头,“天后那边都知道我?”
上官锦抿嘴笑笑,“别看天后日理万机,但对于国家的每件事都熟稔于心。先生经手的这两桩案子,破案头绪清晰、有理有据,换做京城其他任何一位捕头,恐怕都做不出先生这样的成就。天后曾交代过,待此案破获,要赏先生一个官做,先生想要什么官,尽管和锦儿讲,锦儿一定办成。”
李宓看了眼身旁眼神不善的沈落,咂咂嘴,委婉道:“这个我再考虑一下吧,等考虑好了,再给予答复。”
上官锦扫了沈落一眼,心领神会,轻轻昂首笑道:“那锦儿静候先生的回复。宫里还有事,就不闲聊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李宓抱了抱拳。
随后,黑氅向后扬起,上官锦纵马沿街冲向远方,身后的皇城司三档头殷隼也跟着抱拳,“改日再见,李先生!”
一众皂靴番子提刀追去。
沈落冷哼一声道:“一群没把儿的男人,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出来瞎掺和什么?”
“不过是一群可怜的阉人罢了,沈捕头说话有些刻薄了……”
“刻薄?”沈落嘲讽道,“你如果读读江南道那些弹劾皇城司的奏折,看看这群阉人们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就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了。自从魏安提督皇城司后,这些阉人们愈发无法无天,把手都伸到六扇门这里了。六扇门管得了的皇城司要管,管不了的皇城司也要管,先斩后奏,天后特许,姓魏的真是只手遮天了!”
李宓听着,脑海中隐隐浮现什么,这场景似乎与历史中的一幕格外相似,但又有些不同,那幕剧的魏公是没有天后压制的。
沈落继续冷笑道:“还有这个上官锦,主动向你示好,明显就是天后的意思,天后看中你的才能,想拉拢你进她的势力。”
李宓摇了摇头,“天后那边我会想办法推托掉。眼下要紧事,就是将宋宸义拿下,咱们尽快赶往西郊,麦良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两人带队赶到西郊花岗山时,麦良已经带人将练玉埋葬的地方挖开,从里面找出一具白骨,确认就是练玉。
可仵作们哪怕宋慈再世,也没法对着一具入土十年的白骨验出结果,他们提着百宝箱在白骨上检查半天,从头到脚,无一不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