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下,两拨骑兵散发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冲撞到一起,血光滔天,人头翻滚。
后方,徐宁面无表情的望着这场厮杀,招了招手。
一名骑卒跑过来打着旗语,那身后的几千亲军,压低了枪身,挪动步子,朝前面友军靠近过去,随即,展开冲锋。
“哎,后面的人怎么提前上了?”
“不对,他们是朝我们来的!”
“草他娘的,这帮人反了,回头杀啊。”
卢俊义拨转马头,领着一拨骑兵折返回去,对徐宁喝道:“徐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黑压压的云层,有细密的雨水落下来。
加速奔来的那人手执缕金钩镰枪,压低嗓音,怒吼:“奉圣谕——除奸佞!”
铁骑轰踏大地,枪刺如林。
“卢俊义——”
平安怒喝着,整张脸都扭曲到了狰狞,手中重枪挥舞,战马疯狂的奔跑,带起的抖动让他身上甲片哗啦啦响起。
呼喊、狂叫,然后与对方手里的点钢枪撞在一起,其身后的骁勇骑兵则如踩碎大地一般,轰隆隆一阵巨响、冲锋,不要命的怒吼、咆哮,如同怒海的波涛一遍遍拍打在礁石上。
兵器与兵器、战马对战马,嘭嘭撞响,擦出一片片火花,尸体噗噗栽在地上,被践踏、碾压。
兵锋交织,嗜血杀戮。
两波骑兵第一轮的冲撞,凶猛凿在一起,战马冲锋带起的巨大冲击力,立刻人仰马翻,无数尸首被高高抛上天空。
前排的撞击尤其猛烈,无数道人影刹那间被夺去生命,披甲战马悲嘶长鸣,翻滚侧倒,四蹄倒悬。
“杀啊——”
将领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身后漫山遍野的士兵们发起冲锋,往前推进、冲撞。
平安与卢俊义两杆重枪碰撞,枪头交击,凶猛的冲撞力将双方各自反弹回去。
备操军主将平安被震得手臂狂抖,尤其是五根手指,宛如刚刚在滚烫的烙铁上抚过,有了些许乏力的抓握,可他仍咬牙抓稳,闷哼几声止住颓势。
而对方脸色平静,刚刚那种强度的巨震,对他来说轻描淡写,一点事没有,可想而知这名仪然天神的威武将领武功底子有多厚。
“啊啊啊,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强,不该是这样的……”
一股骄傲似乎在平安心底崩塌,他红着眼,再次纵马冲了上去,混铜重枪疯狂的扎了出去,像是喝醉酒的莽夫,双目赤红,双臂肌肉暴涨。
卢俊义一脸冷静,看向迎面刺来的重枪,只是歪了下脑袋,便轻松躲开,他微微皱起眉,出手就是一记崩枪,被对方挡下。
然而,重枪去而复返,卢俊义出手一摆,一记回马枪刺回,将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点、穿、劈、挑,噼里啪啦接连十几招,枪尖又挥又砸,一次比一次力道加大,直到挥出数道残影。
到最后,卢俊义双臂猛然一击,轰然砸了上去。
金铁交击,砰的一声巨响,平安直接握不住长枪脱手而飞,一口鲜血自嘴里喷涌而出,倒飞落马,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你的枪法太差……且内功不稳,急于求成……如果再练十年,还有可能侥幸打过现在的我。”
卢俊义单手持枪驭马过去,他说着,手里的长枪举起来。
他很想一枪结果眼前这名敌人,对方是备操军主将,解决掉对方,就能快速结束战斗,回去驰援宋公明。
可枪头悬停住片刻,最终犹豫收回。
身后,喧嚣的喊叫与无畏的厮杀仍在进行。
紧接着剧烈的战斗响起来,卢俊义不安的回过头,看到除叛将徐宁以外,似乎又有一支兵马插入了本阵的侧翼,正向这边蔓延过来。
这时,一个传令兵狂奔而至,叫道:“卢将军,九……九纹龙也反了!”
“什么?”
卢俊义脑袋里轰地一下,他转回身,招呼亲兵将地上战败的敌军将领捆缚起来,然后领兵回撤,先去将大后方稳住。
然而,随着咚咚的战鼓擂响,战场左右两翼各自出现数量不明的军队,旌旗招展。
卢俊义看到大旗,分别是备操军步军主力与三大营混编组成的玄甲军。
“我技不如人,甘愿服输,可是带兵打仗的本事,绝不输你分毫。”被亲兵捆缚住的平安咳了两声,擦去嘴角的血迹笑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敢率领骑兵孤身凿入?”
“贼子,只会暗箭伤人的狗东西!我杀了你!”卢俊义涨红了脸,驭马上前就要挺枪。
平安丝毫不惧,坦然站在那里,咧开嘴角,戏谑笑道:“你才是贼子,我可是官呢……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呵呵。”
那边,卢俊义脑海里嗡的一声,神情呆滞的喘着粗气,想起过往的一幕幕画面,手中长枪却迟迟刺不出去。
这时,一骑飞奔而来,雁翎圈金甲上沾满血迹,一把钩镰枪滴着血。
走到五步远时,他勒住马缰,拱手道:“俊义哥哥……”
“其他人呢?”卢俊义冷冷扫了一眼来人,便扭过头去,不愿再看。
徐宁叹了一口气,“石秀、宣赞已死,董平、张清突出重围跑了,史进已经带人去追;公孙胜、燕青与我都已降了,哥哥你……也降了吧。”
“降……”卢俊义呢喃一声,缓缓抽出腰间龙泉佩剑,架在脖颈,“我等共聚逐鹿山水泊,高举替天行道大旗,岂能……”
“什么聚义,什么替天行道!”
突然,一向文雅的‘金枪手’徐宁大声道:“替天行道就是个笑话,逐鹿山就是个落草之地,当初若不是宋公明、吴庸设计坑害你,你现在还是名满江湖的卢员外,定海神针卢家之后,满门忠孝,而不是人人喊打的逐鹿山匪寇!俊义哥哥……你清醒清醒吧,你这是哪门子的忠孝,这是在给卢家为国捐躯的先祖抹黑啊!连小乙都比你看的通透。”
“小乙……他……唉……”
卢俊义双目浸湿,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悲愤,他仰天长啸,突然抛起手中龙泉长剑,提枪一劈两断。
记忆纷涌,记起初次登山时,那个号称‘及时雨’的黑脸汉子携众头领立在雨中的码头上,满怀热忱迎接自己,他手中还捧着一把宝剑——
画面一瞬,戛然而止。
……
染血的刀锋呼啸着,带起大片血花飞溅,这场战役从清晨持续到下午,箭簇或密集或分散,在各队将领的指挥下,射进人堆,哭喊、惨嚎声此起彼伏。
短兵相接处的鏖战则更加惨烈,双方尸体堆砌如山,绵延铺陈数里之远。
战争打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再是体力与武艺的较量,单纯比拼双方谁的意志力更坚韧些。
栾廷玉满脸血污站在后方,面色可怖,阴森森的目光左右扫视着,搜寻逃兵,他的衣袍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处干净的。
被从战场上抢救回来的伤兵堆积在一起,各种各样的伤势,或轻或重,夹杂着各种音调的痛苦哀嚎,犹如地狱里发出的魔音般摧残着人的耳蜗,铐炼着众人的意志。
在更往前的战场上,断肢、死尸、碎肉,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同样在一步步催垮人的意志。
一万人的茂州营与两万余人的逐鹿山南军对垒,人海的冲刷、箭雨齐洒、石弹对轰,打到现在,弱者几乎全部已经被淘汰了,剩下的无一不是伤痕累累、满身鲜血,拼命挣扎着求生。
大战场后方,山野树林间,南军帅帐架在那里,军师‘智多星’吴庸一直注视着战场的变化,大量军令自他口中发出,抽调、补缺、回防、反打,一项项安排得井然有序、滴水不漏。
“公明哥哥。”吴庸摇着羽扇,嘴角勾起得意的微笑,“如今双方混战,已到筋疲力尽的时候,茂州营与我们预想的一样,不堪一击,根本顶不住咱们潮水一般的攻势。如此,就让东军出面收尾,围剿战场吧,一举捣毁秦俅的帅帐,这样就可以尽快与卢头领兵合一处,攻打那批备操军了。”
“为何不一开始就动用东军?”宋公明沉声叹气,看着一具具被抬下战场的伤兵,其中刘唐、解珍解宝兄弟身负重伤,裴宣被射瞎一只眼睛。
吴庸解释道:“哥哥啊,朝廷此次来势汹汹,兵强马壮,与咱们对垒的一万茂州营只不过是马前卒罢了,真正的兵锋是那两万备操军以及远在兴元府徘徊的夔州军。若是一上来就让东军参战突入敌阵,一旦陷入泥潭,咱们的损失将会更大,且对士气会是不小的打击。
如今茂州营疲态尽显,军心摇摆不定,就连督战队都亲自上阵了,此时咱们的生力军进入战场,定能势如破竹,一举击溃他们。”
宋公明沉吟几声后,便将令箭赐予吴庸,道:“下军令,让关胜兄弟领东军进场吧。”
令箭一出,军令一层层传递下去。
一场更血腥的战役即将展开,抑或结束,有些人捏紧了刀柄。
杀机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