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峦的深秋天不算长。打柔仪殿出来回到门房闲坐两个时辰,日头渐西。
一方小巧铜壶中的热水早已喝干,再添的都是身后的井水,凉得脑门儿疼。
曾经在楚州秘牢同魏红鸾要过枕头,现在跟她闺蜜讨个水壶也没啥心理压力。
不过,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出来时秦丝涟本来是想赐银的,徐苦却破天荒没敢收,匆匆告别离开。
“虚伪,不识抬举。”
温雅那小丫头是这样骂的。
秦丝涟可能连自己都没发现,她看似豁达的言辞下掩藏的东西。
野心。足以撑死自己的野心。
进冷宫?
亏自己和魏红鸾都帮着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可见了秦丝涟便知,不可能愿意。
绝对是个一心想往上爬的主。
这样的女人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和身边人带来灭顶之灾。
徐苦甚至怀疑,羽林卫里的暗谍是不是梦无忧亲自安插的。谁让你秦相如有个这么心机的闺女。
今天的交谈到最后,哪句真,哪句假,徐苦已经分不出。也懒得去分。
自己这局面已经够复杂了。至少现在的实力,是没能力也没理由掺和进去的。
日后如不得已要掺和,也得等自己能消受得起那美人恩,拿出等价的筹码再说。
和魏红鸾的关系,也没敢告诉她。谁知道会不会被利用来下几步险棋。
如今只待魏红鸾的奏章批复下来,就赶回洪福巷,答应了两女再吃顿火锅的。
至于梦无忧召见,根本就没有想过。
狱卒这下贱身份还在其次。分明看到曾有两队太监抬了软床打后宫大门出来,向深宫行去。
如此勤于国事的陛下,哪有闲暇召见他呢。
软床锦被里探出脑袋的女子脸上满是娇羞的嫣红,眼中却是极致的渴望。
想是梦无忧冷落了萧妃,又禁足了秦嫔,让她们看到了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知怎的,徐苦突然很是想念魏红鸾。
“尊驾可是姓徐?跟咱家走。”
在这一声轻唤下回了神,把秦丝涟的事情抛在了一边。抬头一望,已是傍晚。
“有劳公公了。”
终于要结束了吗?徐苦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脊背,跟那太监去了。
心想到了司礼监,不管老太监如何说都只装听不懂,拿了圣旨就走才安全。
可走着走着,就感觉路线不对。
这太监面上是把他往司礼监带,可兜兜转转之下竟是又回到了原地。
刚还人流不断的后宫门前,冷清得只剩他们两个。值守的羽林卫不见踪影。
徐苦心中警兆突起,站定不前。
难道是梦无忧看了折子恼羞成怒了,要除了自己?不太可能。
天子想杀狱卒,不用这般麻烦。
却是有些看不懂了。
没有狱卒刀傍身,只好将那铜壶稳稳攥在手中。咋说也算个防身的。
“好机警的心思,不愧是贵妃娘娘点名要见的。咱家姓刘,替陛下打理寝监。”
“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是咱家带你进的门。这便请吧。”
只见那刘公公回头笑道,脸上露出满意表情,似乎对徐苦的作为很是赞赏。
贵妃娘娘?
那明德殿上对自己抛过媚眼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脑海,徐苦头皮发麻。
那日下了殿便听魏红鸾讲过,这大峦称得起贵妃的除了萧婉还有谁?
若说这次交旨最不愿意见的,第一当数天子梦无忧,第二就是这萧婉。
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
秦丝涟也就是顶句嘴就被禁了足。同样的罪名扣给自己还不得剐了。
已经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根本没有能借力翻盘的东西,只能任人宰割。
这次身边没有妖相,也没有夏使。活不活得下来,就全凭演技了。
就冲萧婉对魏红鸾的敌意,徐苦越想心里越没底。只好掏出一锭银子递过。
低声对刘公公说道:“草民出身卑鄙,怕冒犯了贵妃,求刘公公指个活路。”
心疼啊。这五十两是今早从魏红鸾那拿的,还没捂热乎就没了。
怎料,刘公公竟是笑着推开银锭子,反而把那铜壶拿走,揣进了袖。
“咱家听说你是个狱卒身,肯来接你也不图银子。再者,你怎知前面就是死路?”
“只是这柔仪殿的壶还是别拿着好,免得惹贵妃娘娘不喜,误了大好前程。”
“且让咱家看看,你能走多远。”
之后不管徐苦再说什么,刘公公只当没听见了。萧妃在等,谁敢耽搁。
一路进了深宫,所见是完全不同于柔仪殿的奢华贵气。满满的影视剧代入感。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青砖缝隙里的杂草似乎刚被捡拾过,端的纤尘不染。
“娘娘,人咱家给带来了。”
冼玉宫前,刘公公回了一声就离了开去,擦身而过时还投来了鼓励的眼神。
看得徐苦一阵无语。
“殿内回话吧。”
徐苦就这点好,每每到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时候,也最是冷静。
真进了冼玉宫,反而没有路上那般紧张了。死也不能弱了魏红鸾的势。
“草民遵命。”
迈步进了正屋,一眼就瞥见贵妃榻上斜躺的萧婉,随意而慵懒。
完全不似那日龙椅之上的咄咄逼人,反倒透着几分媚意。
面前的案上摆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个卷轴模样的物件儿。
“陛下见了魏相的折子很不开心,这手谕原本是明天才给的。本宫托人要了来。”
“你这便拿去,免得在门房冻上一夜。秦嫔心气儿高,不会留你在柔仪殿歇脚的。”
“外城的柴氏商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本宫备了御酒一壶。”
“不若暖暖身再走。”
未等徐苦说话,萧婉自顾自说了三句,人也从榻上起身,一阵香风到了徐苦面前。
好个尤物。
怪不得梦无忧被迷得神魂颠倒。但此时的徐苦全无旖旎心思,只后背渗出冷汗。
好大的势力,好灵通的耳目。宫里宫外,还有什么是对方不知道的。
还好说错了一点,那柴氏商会他才是幕后的老板,看来身边的人还没被渗透。
若不是早知对方是什么货色,简直会觉得这才是值得去抱的大腿。
“草民谢娘娘体谅。这便领手谕回去复命了。”徐苦说着将手伸向托盘。
“慢着。”萧婉握住徐苦的手腕。
徐苦的心猛的一沉。被那柔若无骨的玉手抓着,远比拿刀架着脖子更加骇人。
“本宫赐的酒,还没有人敢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