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皓天霍然转身,飞步跨过厢院的大门,急奔东厢而去。
他面色涨红,脑袋轰隆隆响,嘴里絮絮叨叨念着:
“燕儿……燕儿她从小睡觉就死,是雷打也不肯动的,待会儿定要好好臭骂她一顿,师兄在外面舍生忘死,她竟然还敢睡得像猪。”
“莺儿……莺儿呢?是了,莺儿夜里还来找过我,一定是太累了……对对对!她太累了。”
“对了,她们住的哪一间?”
明明体力充沛、劲步如飞,明明这东厢的游廊前后不过十丈之距,沐皓天却感觉自己跑了好久好久。
他在廊中冒失穿行,大声地呼叫,忽然刹停脚步,慢慢斜回身子。
刚刚那间屋子,屋门微微敞着……
他返了回去,颤抖的手推开了门。
桌上一条叠码整齐的褥子首先映入眼帘。
那里头本该有只鸣声嘹亮的知了。
一只脚跨进屋内,一股清浓相宜的香气溢洒而来,他轻轻吸了一口,目光投向床的位置。
帐幔勾悬,风舞纱帘。
一张桃色被衾滑落于地面。
床榻之上,空空荡荡。
一颗心倏忽之间堕入无底的深渊。
沐皓天六神无主,转身就往外跑。途中他奋劲拍打着双颊,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心头却有个声音疯了一般在叫:
「是裴智!是那锡山老鬼!是他们抓走了师妹!」
飞速赶回厢院的大门口,刚跨出,就觉眼前人影一晃,闪身一看,原来是王家姐弟正要进门,险些撞个正着。
婧灵欢喜地叫道:
“师兄!你……”
酝酿许久的关心话语才涌到嘴边,却看沐师兄面色阴沉无比,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煞气,登时吓得捂住了嘴。
沐皓天乍见三姐弟,猛然想起之前在他们房中的所见所闻。
思忆飞闪间,那些扭动甩舞、形如蛇蛭的诡异黑影,与裴智身上那条霸藤的丑怪模样,刹那间交融合一。
头脑嗡的一声,登时憬醒过来:
「那裴智说有人将他们引来,一定就是你们三个!」
沐皓天双目赤红,迸出一缕杀意,一把推倒婧灵,双手一探,揪住小胖和小壮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两人凌空,重重摁压在大门上。
婧灵惊叫道:
“师兄,你做什么!”
小胖小壮惶恐万分,本能地反抗,使劲挣扎扭动。
两人力气很大,可沐皓天的双手却像两枚楔子,插在他们身体缝隙,嵌入门板,纹丝也不能动弹。
“说!!!”
沐皓天目迸煞芒,倏地扭头,面朝倒地的婧灵,咬牙切齿道:
“说!他们把人带去哪了!”
婧灵满脸惊怕之色,跌坐在地上,奋力摇着头,泪如雨珠飞洒四落。
她见沐皓天凶神恶煞冲自己咆哮,脑子里一片空白,浑不知发生了什么。
毕竟直到今夜入睡之前,她还那样的开心快乐。
毕竟在睡梦当中,她还在想着念着沐师兄,想他英气逼人的脸、他温暖的笑容、他的贴心、他这样那样的好。
毕竟直到半夜惊醒之后,她生出的第一个念头,还是不敢相信:
「他竟真的成我的师兄了么?我跟弟弟流浪了那么久,吃了那么多的苦,我们终于能有家人了么?」
看到他受伤被制,她从来没有那样地为一个人担忧。
看到他最终无事,她又从没有那样地感激和庆幸。
可是转眼之间,这一切都变了么?
全都要失去了么?
又或许,这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从来都未曾拥有过呢?
“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沐皓天凶狠的、怒气汹汹的质问,让婧灵的心渐渐冷了下来,静了下来。
她低下头,牙齿用力地咬住下唇,张手拭去了眼泪。
她轻轻地说:
“沐师兄,你在老坨山上,遇到了一对惨死的农家夫妇吧。”
沐皓天闻言却是一愣,彷佛听错了一般,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个,满腔的怒气稍稍泄去。
忽觉侧方影动,有一人欺身过来,啪啪两下打落了他的手,将被压门上、几要窒息的小胖小壮放下来,抚顺气息之后,那人道:
“天儿,怎么回事?”
来者正是沐鼎真。
沐皓天疾道:
“师父!莺儿和燕儿不见了!”
“什么?!”
不远处响起沐婷震惊的话音,音还未落,人已冲到,与沐鼎真并立,随即说道:
“是他们两个!”
沐皓天用力点头,狠狠攥拳。
沐鼎真道:“我去追!”但转身作势要冲出去,又蓦地停住了脚步。
天高地阔,黑幕四合,纵目茫茫,杳无人踪,又往何处追寻?
他的身子晃了几晃,片刻才开口,问沐皓天:
“天儿,那你刚才是做什么?”
沐皓天一手斜指王家姐弟三人:
“师父忘了么?半夜里你不也去过他们房间?当时那个诡怪情景,分明与那裴智操纵霸藤一模一样!他们三个也是藤人族的怪物!”
沐婷闻言吃了一惊,转眼去看王家三姐弟。
小胖小壮依靠着姐姐,目光闪躲,十分害怕。婧灵却仍旧坐在地上,双手抱膝,面容朝下,肩头微微攒动。
沐鼎真按下沐皓天的手,道:
“天儿,这是你误会了,不关他们的事。”
沐皓天其实话一出口,业已察觉了不对,只是他意乱心慌之下气冲斗牛,不能自已,这时怀疑被师父明言否定,他才沉下心去想。
自忖道:
「倘若那老鬼和那裴智想要对我们不利,根本就犯不着拐弯抹角耍手段……他们三个并没有藤人特征,神态也不似作伪,莫非真是我弄错了么?」
直觉自己冲动误怪,正要道歉,却忽然听到婧灵叫他:
“沐师兄。”
“王师妹……怎么了?”
“你在山上遇到的那对农家夫妇,男的是不是叫做王义。”
婧灵低着头,声音颤抖,
“女的,是不是叫做秀娘……”
“秀娘?是,是啊。”
沐皓天先是一怔,继而疑惑道,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昨晚的庆功宴上,众人曾询问鬼童之事,他便粗略讲述了这几天在老坨山的经历,也确实说到过关于樵农夫妇的悲剧。
但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夫妻俩的名字!
婧灵缓缓仰面朝上。
两行清泪划过她秀美的脸庞,闪闪发亮,彷佛结成了冰霜。
也恰似沐皓天心底骤然涌出的彻骨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