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皓天目视婧灵,只觉惊诧莫名,念及姐弟三人的身世,隐隐有个很可怕的猜想,却又觉得实在难以置信。
好似应他心中所想,只听婧灵含泪说道:
“王义跟秀娘,正是我们的爹娘。”
一霎之间,沐皓天如遭雷击,耳中隆隆作响,整个人木立当场。
同样震惊无比的还有小胖和小壮,当初他们年岁尚小,记忆不深,当即向姐姐低声问个不停。
沐鼎真本因为雪莺和雨燕被掳走而焦躁心烦,但听闻此言,也忍不住道:
“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跟我说过,你们父母在四年前就失踪了?”
沐皓天庆功宴上亲口所述,在场的除了沐婷都亲耳听闻,他是在昨夜遇到鬼童和樵农夫妇,而那对夫妇声称自己是当天上的老坨山。
难不成是时空错乱?还是说,樵农夫妇早已遇害,沐皓天在深山中撞见的竟是荒野孤魂?
其他人固然觉得疑窦丛生,而身为当事人的沐皓天,更是感到毛骨悚然,情不自禁望了一眼老坨山的方向,脑海之中变得越来越混乱。
他当夜与那樵农夫妇面对面坐谈,倾听他们的遭遇,最后更是亲手埋葬了二人的尸体,自知道决不是什么鬼魂,抑或是邪魅之物。
可这一切又该作何解释?
婧灵站了起来,面向沐鼎真道:
“师父,关于身世我们对您绝没有任何欺瞒,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那时候听师兄说起这件事,我就感觉那对夫妇的形象与爹娘很像,但是相隔这么久,我又觉得不切实际。后来想找师兄谈一谈,但一直没有机会……”
沐鼎真忽道:
“那你们三个体内的神祇图腾,又是如何得来的?”
旁听的沐婷心思一动,目露奇光。
“神祇图腾?那是什么?”
小胖和小壮互相瞅瞅看看,满脸的迷惑不解。
“徒儿不知道什么神祇图腾,倘若师父指的是这个。”
婧灵却似乎明了此事,一边说着话,一边掀开衣领,用手捂着往下翻了数寸——
——她胸口檀中位置的肌肤上,竟赫然印有一个黑纹繁复、眼珠子大小的诡异图案!
沐鼎真和沐婷的眼中同呈炙热,竟好似见着什么极其了不得的东西。
却听婧灵续道:
“这件事有些复杂,说来话长了,眼下还是救回两位师姐要紧呐!”
“莺儿!燕儿!”
婧灵一语惊醒了混乱中的沐皓天,他突兀地大叫了两下,声似嘶吼,吓得小胖小壮一个哆嗦。
沐鼎真不言二话,纵身跃上屋顶,飞步东西横掠,全力以六识探扫,希冀能发现一些痕迹。
但他很快就失望而回,落地后长长叹气,摇了摇头。
他受伤不轻,强行运功之下,面色又变差了几分。
这时沐婷似乎想起什么来,说道:
“昨天晚上,我曾经送给她们两个每人一种通联法器。小天,你刚才去过她们的房间了?有没有见到两朵白色的海棠花,或是一对碧绿颜色的……”
“对了!十里相思!我怎没想到!”
沐皓天惊叫同时给了自己一巴掌,紧接着探手入怀,摸出一只洁白无瑕的花骨朵。
花在手心,微一恍惚,张口就念:
“红豆海棠花,咫尺见天涯。”
……
异象全无,海棠依旧。
这意味着雨燕儿已被带离远超十里之地!沐皓天心倏地一沉,缄默片刻,突然间一拍脑门,大叫:
“百里知!百里知!莺儿带走了!”
也不多解释,直接转身丢下众人,飞也似的回到自己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桌上团成一团的褥子。
两步跨到,快手解开。
昏暗之中,一只碧绿色竹篾知了,正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
沐皓天咬破舌尖,挤落一滴精血,然后屏息静气,紧张地盯住“百里知”。
那知了红光闪烁,薄翼轻轻振颤,不一时,蓦地发出嘹亮的鸣叫声!
沐皓天大喜过望,回忆此物特性,当即跑到院中墙边,一跃而上,在墙檐上纵横飞奔,四个方向各跑出有里余,终于分辨出细弱的差别。
是西南方向!
其时天光微亮,东面远山的峰线之上,层云叠雾,隐隐藏着豪光,显然是黎明已至,却因东山遮挡,暂未日出。
沐皓天飞踏墙檐,折返厢院南门,张口就要呼唤,却见那底下横竖地躺了几十个人,师父等人都站在边上。
仔细一看,地上躺的原来是那些被霜封控魂的乡亲们,面上冰霜已化,但仍在昏迷当中,应是被师姐和王家姐弟集合到一处,只是不知要做什么。
沐皓天高举“百里知”,高声叫道:
“师父!婷儿师姐!我寻到莺儿和燕儿的方位了!咱们快去追吧!”
说罢从墙檐上跃下,直奔过去。
沐鼎真像是刚刚与沐婷起了争执,闻言连忙回身道:
“好,那我们快追!”
也没问他是如何寻出的方位,想是沐婷已经解释过了。
师徒两人凑到一块,却见沐婷背身半跪在地,双手环握住一个昏迷之人的手腕,似在运功渡入真气。
沐皓天诧道:
“师姐!你不去么?”
沐婷头也未回,说道:
“阴寒之气已侵入心脉,倘若不以先天真气驱之,不消三刻,这些人都得裂体而死!”
沐鼎真浑身一震。
沐皓天张口瞪眼,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惊诧、愤怒、不解,诸般情绪交叠杂序,却又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语。
他自懂得修炼之士援危济困、救死扶伤的道理,心中也着实深存正义,可亲疏有别!明明婷儿师姐从小带着莺儿燕儿长大,感情笃深,难道现在她竟要为了救一些不相干的人,从而舍弃自家师妹么?
正自难过不解中,忽又听沐婷道:
“师父,人命并无亲疏贵贱之分,只有多少权重之抉,哪怕为亲近者,也决不该奉他人为牺牲。凡夫俗子、平民百姓,同样是人。这个道理,是您教给我的。”
沐鼎真神色间痛苦挣扎,缓缓回转身体,背对沐皓天,平静地道:
“天儿,为师无能,远非那二獠对手,现下又有伤在身,且不说此去能否追上,就算追上了,以我之力又能奈何?如此一来,救人的希望仍自渺茫,这些百姓却指定是活不成了。”
停顿了一会儿,再道:
“莺儿和燕儿……是她们命苦了!”
师父竭力保持的平稳陈述的语气,听在沐皓天耳里却宛如晴天霹雳,额前倏忽黑了一下,差点站不住身体。
既而他只觉胸腔迸裂,滔滔怒意冲天而起,蓦地放声吼道:
“一个个叽叽哇哇的!!说的都是什么狗屁道理?我是不懂你们那劳什子清高大义,我只知道莺儿和燕儿都是我从小一块长大的骨肉至亲,为救她们,纵要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些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沐皓天面红目赤,雷怒已极,飞快辨出方向,就要去追,突看见沐婷师姐闪身拦住了自己,伸手递上来一块青红两色方形玉令,说道:
“小天,青龙令若无龙家嫡系身份支撑,并无号令群雄之力,但是你只需携上,关键时刻亮出来,这沧州境内,绝无一人敢动你。”
沐皓天冷冷道:
“不必!我自会救回师妹。”
甩开她手,跃上墙檐。
临走之际淡淡抛下一句:
“师父,你一辈子都是个窝囊废。”
沐鼎真双肩攒动,跪地救人,不吐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