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无碍,小桃说的没错,确实是在下冒犯了秦小姐,改日亲到府上赔罪。现在您的车夫还在灞桥一带,马车无人驾驭,看来要委屈小姐听我驾车了。”
“那怎么行,您堂堂尚书右仆射,怎能屈尊做一介车夫,我在此等候车夫过来就可以了,他知道怎么寻回马车的。”
司马煦年也不听她说完,径直跳上了马车,伸手便说,“来,秦小姐,我拉你上来,小桃,扶一下你家小姐。”
“好,”小桃答应一声,两人便把秦书映扶回车中,司马煦年双手把小桃拉了上来,向里面说一声,“坐好了?”闻得车中答应,便“驾”的一声,拉辔驾车,缓缓前行,朝长安城中走去。司马煦年的坐骑跟他数年,已是十分熟悉主人的气味,跟在后面一起回来。
不多时,司马煦年一行便回到尚书令府,看门的小厮虽见驾车之人眼生,但对小姐的车马还是十分熟悉的,连忙赶下台阶,迎了上来。
司马煦年停稳马车,从驾驭位上跳了下来,小厮早搬了脚踏来,先是小桃出来,下了马车,再扶秦书映下来。
司马煦年正待告辞,秦书映道,“司马大人,您不辞辛劳送我回府,不如到府中看茶,休息一会。”
“这本是在下之罪,何敢叨扰。”
“司马大人,您说话可别总是在下在下的,如此见外。而且,我父亲经常念叨你,既然已到家门,不如入府见一下,权当陪他老人家喝喝茶、聊聊天。”
秦书映把尚书令这位顶头上司抬了出来,司马煦年不好回绝,便随她一同进了府。
秦书映亲自把司马煦年引到花园的水榭,三面环水,一面正对花园,院中春意盎然,映衬着粼粼湖水,很是赏心悦目。两人方坐下,秦书映便叫侍女看茶,并叫小桃到书房请老爷,自己先陪司马煦年闲聊。
“司马大人,朝堂事务是否十分烦累?书映多次闻得父亲和表兄提起,幸好有你帮忙,尚书省诸多繁杂政令才得以畅顺执行呢。”
“表兄?”司马煦年微愣。
“哦,司马大人您常驻边疆,回朝不久,对圣上家事自然了解不多。圣上的秦贵妃,是我姑母,在圣上还是东宫太子时便嫁予他为侧妃,多受圣宠,可惜一生福薄,生下三个子嗣都是女儿,圣上眷顾,便将自幼失母的宁亲王交给她抚养,权当养子。宁亲王长我十岁有余,自幼便很关照我,我一直唤他表兄,至今未改。”
司马煦年恍然大悟,他也知晓宁亲王与秦天麟关系密切,只以为宁亲王想攀上秦天麟这棵大树,不想两人还有这一层关系,本就是一体。
近来司马攸已到中书省任职,虽不见他忙些什么,但经常找不到人,所以这朝中“是非”就没有了来源,他现在才知宁亲王往事。
“哪里哪里,是令尊和宁亲王对我处处关照才是。我入朝不久,对朝堂之事还只是一知半解,多得秦大人和宁亲王包容提点才是。”
“贤侄太谦虚了。”
两人正在谈话,忽然身后回廊传来秦天麟之声,苍老但中气十足。
司马煦年连忙起身,拱手行礼,“下官参见尚书令大人。”
“在家里就别客气了,贤侄快请坐。”
秦天麟来到,司马煦年和秦书映都正襟危坐,不敢造次,三人也不过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秦天麟问了不少司马煦年家里的事。
听闻现在司马煦年家中仅他一人,与孤儿无异时,甚是感慨,“想来有几个兄弟姐妹也是好的,书映也只有书昀一个兄长,现在我也老了,将来她若有什么,还请贤侄多多关照啊。”
“尚书令大人哪里话,您老当益壮,正直为国效劳的大好年华,说这个未免为时尚早。”
“自己身子自己知道咯……对了,贤侄,有些事不便在衙门里说,现在既然到了家里,就随便聊聊吧,你对出缺的正三品中书舍人由谁担任可有想法?”
“中书舍人是中书省的主要事务负责人,由谁担任恐怕得中书令大人举荐吧。”司马煦年不想先摆立场。
“圣上自然是很看重瑞郡王的意见,不过,他也曾向老夫问起人选问题。其实我比较属意从扬州回来的杨安之,贤侄作为吏部尚书,应该提点建议才是。”
司马煦年早就知他想拉拢杨安之,但是杨安之是圣上的心腹,是这么容易能拉拢的么,而且,司马煦年不想趟这趟浑水。
“下官认为杨大人能力固然是强,但是杨大人一向无意于学问以外之事,据闻他从扬州刺史任上回来,补任正四品翰林院大学士一职时,连连叩首,直呼‘圣上垂怜、感恩戴德’之语,怕是不想出任太烦累的政务官,只想安心于翰林院之事吧。”
秦天麟本想诱使司马煦年赞同其意并以此推他向天子举荐,自己最后出面,以免圣上疑心其故意拉拢杨安之,但司马煦年不买账,已有几分不悦,“圣上先前擢升杨大人出任扬州地方官,其意就是放其锻炼,适应政务官差事。现在朝廷求贤若渴,贤侄你作为吏部尚书,应该不拘一格为圣上举荐人才才是,至于杨大人的心意,你我非鱼,焉知鱼之乐?”
眼见两人即将不欢而散,秦书映连忙从中调和,“父亲,在家怎么还谈公事呢,司马大人今天到长安郊外踏青,巧遇女儿,只是不巧,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女儿怕是弗了司马大人的游兴,因此专门请大人来府中品茶赏春,父亲您可别再让他劳心朝堂之事了。”
“哈哈哈,”秦天麟忽然大笑起来,早就知道女儿中意司马煦年,不想竟已到了十分中意的地步,当着老父亲的面也要维护他,“好了、好了,,朝堂之事上朝当差时再议。现在正是初春,院中万物复苏、欣欣向荣,我这个老头子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赏春踏青了。”他继而转向司马煦年道,“贤侄,今晚在此吃个便饭再走。”
司马煦年正要推迟,秦天麟连忙打住,“贤侄休要推辞,一顿便饭而已。”说完便走出了水榭。
“秦小姐,我本与两位侍从一起踏青,后来我冲撞了小姐,就径直送了您回府,那两名侍从,怕是不知我到了您府上,现在四处寻找呢。”
“司马大人,您……就连一顿便饭都不肯陪我吃吗……”秦书映看向湖心,背对着司马煦年。
“这……”司马煦年略显为难,“既然小姐盛情,我再推辞便是不敬了。不过,可否遣人帮我送一封书信回府,好让家中上下放心。”
秦书映闻言旋即转身,微笑道,“自然可以,大人随我来书房。”
秦书映将司马煦年引到书房,路上七绕八拐,不像是去秦天麟正厅那边的书房。不一会,就走到了一间雅室,连着几间房屋,附近还有亭子、阁楼,想来是到了秦书映自己的书房了。只见房中简约清雅,书架之上有不少绿植,还闻得淡淡馨香。
“秦小姐,叨扰了。”司马煦年立在案边,正要研墨,不料秦书映抢先一步,拿起了墨条,在砚台中注入温水,“我来研墨吧”,说完脸已羞赧。
“哦、哦,那多谢秦小姐了。”司马煦年似有些不自在,三五笔写了些交代逸铭的话,便封好交予秦书映,“有劳秦小姐了。”
秦书映接过书信,喊了小桃来,嘱咐她几句,便回到案边,“大人,不如到园中走走,今天弗了你的兴,书映很是抱歉。”
秦书映靠在他身边,身上如兰似麝的馨香阵阵漫入司马煦年鼻尖,他有点不太适应,便起来道,“哪里,是我冲撞了你才是,秦小姐,以后勿要左一句大人又一句大人,我听着像是还在朝堂或政事堂。”
闻言秦书映掩嘴一笑,“好,那我以后称您司马公子可好?你也别一口一个秦小姐了,叫我书映就好,我表兄,也是这么称呼我的。”
“好。”
两人边说边向花园走去。小桃在背后一看,连称“好一对璧人”。
秦书映其实知道他前段时间即将成亲,本已万念俱灰,不想后来竟发生新娘子不告而别之事,她心中爱意又再萌芽,而且经过一次死心后,再生的希望竟比之前还要强烈,再加上这次灞桥偶遇,她更坚信是上天有意赐缘于她与司马煦年,她的内心,似是认定了司马煦年一般。
“司马公子,刚我父亲之言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为官数十载,早已是公私难分了,平时在家也会和兄长随意谈起无关紧要的政事。他年纪大了,些许牢骚总是有的,但都是一时之意。”
“无妨、无妨,其实尚书省的主要掌事人是秦大人与宁亲王,我只是一个领旨办差的人,从来未曾弗过两位大人的心意,因此秦大人无需顾虑太多,直接向圣上举荐便是。对了,你刚提起你兄长,我也是任职吏部之后才知道他是益州刺史,他在外为官,你对他一定特别想念吧。”
“嗯,”说起兄长,秦书映略低了低头,“兄长待我很好,只是,他肩负长辈期望、家族使命,对人对己都甚是严厉……小时家里请了私塾,我与兄长一起读书,如我背书不畅,老师再严厉,也不过是用戒尺打了我手心几下,如兄长背书不畅,可是要遭家中长辈责罚的。”
“嗯……”司马煦年听她说起与兄长的年少之事,他不自觉地就想到了沈霁月。她小时,应该是深受父兄疼爱的,可能一点委屈也不曾受过,可是未及十五岁,家里便生变故,父兄生死不明,自己没入乐籍,该是何等的彷徨无助、担惊受怕,想到此,他的心忽然就揪了起来。
“霁月……你在哪里”,司马煦年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却心不在焉,兀自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