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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白衣僧人
    或许是真的饿了,或许是由于虎头的烧烤手艺真心不赖,或许是因为空桑一直以来都是清汤寡水,好久没有吃到荤腥的缘故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她觉得这是自断奶之后,吃过最美味的一餐了。

    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心情愉悦了许多。

    饮食之道,荤素搭配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结果,千百年来,却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把那些无脑之人给忽悠瘸了,许多人因为跪得久了,看不到站着的风景,听风就是雨,还木之觉也,岂不可叹可悲!

    如果苦修,吃糠咽菜能悟道成佛,这世间岂不遍地皆为佛祖、菩萨、罗汉,又哪来那么多的苦难?那么多的人间炼狱?

    虎头看她吃得那么狼吞虎咽,不由有些心酸。

    古来修行者讲究五荤三厌四不食,寺院中的饭食中尤忌“五荤”,佛家以葱、蒜、韭、薤、兴渠为五荤,饭菜中更是不掺杂一丝荤腥,大多清汤寡水地没什么滋味,很多世人一般难以下咽,但对那些修行之人而言,却被视为天经地义+。

    空桑与虎头不同,她是从小跟着大人们在寺院吃斋的,哪吃过这些东西。

    在她看来,所谓的玉液琼浆,龙肝凤髓,也不过如此罢了,不用说她把持不住,即使是那些修道多年的高僧又如何,还不照样是“闻见狗肉香,佛祖也跳墙”么。

    食色,性也。

    一只野鸭,三尾鱼,被空桑吃了大半,当她终于抬头看向那个可恶的小和尚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对他不再那么讨厌了。

    不但不讨厌,反而还有种说不清理还乱的小喜欢掺杂其中。

    空桑这会已经吃饱了,但看虎头的样子好像没吃饱,感到有些惭愧,一时有些发窘,这些东西本来是他带回来的,而现在被自己吃了个精光,两只无处安放的小手来回搓着油腻,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也是,他好像只吃了一个鸭翅和一个鱼头,又怎么会饱呢?

    忽然,空桑眸子一亮,起身撒腿跑开了,虎头有些不解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有些茫然,不知她是何意,她的背影渐渐被山中的草木所遮掩,不过几息之数,那个小小的身影则完全消失在茫茫丛林中。

    他有些无聊地拨弄着炭火,不明白这丫头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约莫顿饭的工夫,忽然听到一阵“噗噗”的脚步声,虎头抬头一看,只见那个小丫头踉踉跄跄地又朝自己奔来,肩上好像背着什么东西,显得颇为沉重。

    “给,不欠你的人情,这是请你的。”空桑把一个大大的布袋放下,气喘吁吁道。

    虎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打开布袋往里一瞅,见里面五花八门的不少东西,有蒸糕、各色点心、鸡、腊肉、豆腐,还有几坛酒醴,可谓是种类繁多。

    虎头挑起大拇指,笑道:“真仗义!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空桑挺直脖子,一脸的洋洋得意,“才知道哦,哼……要不是我,你早都冻死了,估计这会就和他们做邻居了。”

    虎头一愣,很快又释然道:“恩,多谢。”

    有道是大恩不言谢,他不是矫情的人,不喜欢那种挂在嘴上的假模假式的假仁义,真正的恩情是埋在心底,是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

    他往火堆上又添了些柴,烤了一只鸡,又烤了几块蒸糕、豆腐。

    一番交往下来,二人也慢慢熟络起来。

    虎头看了眼燃烧的干柴,轻声道:“既然咱们现在成朋友了,我希望就不要藏着掖着,你救了我一命,我想知道你因何事离家,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

    空桑听到这话,垂首双手抱膝,半天沉默不语。

    踌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出一个故事。

    多年前,上林郡有位资财巨万的石姓富家翁,年少风流多金,不算那些明铺暗盖的通房丫头、厨娘婆子,光家里的姬妾就有一百零七房,不过,年逾三十大几膝下仍无一男半女,直到他三十八岁那年,新娶进门来半年之久的第一百零八位小妾,才为他诞下一女,名唤雉子。

    石赑也算是老来的子,自然将其视为掌上明珠一般。

    雉子渐渐长至二八妙龄,生得姿容绝伦,能文善画,精晓音律,文采照人,或许因为从小娇生惯养的缘故,她有些离经叛道,任性妄为。

    那年阳春三月,适逢“香会”,雉子前去踏春烧香。

    当车马行至山下时,雉子远远看见在溪畔有一白衣僧人盘膝而坐,袈裟雪白,宝相庄严,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显得无比的出尘绝伦。

    雉子见了颇为好奇,令人停下马车,独自一人提着裙摆款款走到那和尚身边。

    走近时她才发现,在那和尚面前生了一堆柴火,篝火上面用细竹搭起一个架子,架子上烤着一条肥美多の汁的鲜鱼,滋滋作响的鱼身上他还刷了油脂与香料,离他三丈远便闻见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雉子先是一愣,垂首沉思了一会儿,若有所悟。

    她读书颇为繁杂,不但熟读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对佛道典籍也多有涉猎,更是读过《心经》、《黄庭经》、《金刚经》、《指玄注》等书籍,对神佛之事尤为神往。

    “大师,请问您是在为这鱼做法事,超度它么?”雉子双手合十。

    白衣僧人悠悠然睁开双目,见对面站着是个天真烂漫的花季少女,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排列齐整的白牙,对她点头致意。

    口中高宣佛号,“阿弥陀佛,佛说,烤鱼的时候念一段《往生经》,烤出来的味道会更好。”

    ……

    说罢,白衣僧人捋起了袖子,把架子上的鱼拿起来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眉开眼笑。

    “恩,熟了,女施主若不嫌弃,请与贫僧一道享用。”

    雉子有些好奇,佛经上不是说出家人不可食荤么,难道这和尚是个假行僧?心中虽有万千疑惑,但面上并未显露出丝毫异样。

    出于少女的矜持,她婉拒了那和尚的邀请。

    白衣僧人一脸的失望,苦口婆心道:“世间万物分阴阳,一荤一素,正合饮食中的一阴一阳,只有阴阳调和才为根本,不可偏废,人生苦短,若没了烟火气的修行,只会枯燥乏味,少了很多对人生的从容与豁达,更少了对佛的参悟。”

    那和尚侃侃而谈,见雉子不为所动,只得叹口气自己吃了。

    白衣僧人飞快的把一条鱼吃得只剩下一具完整骨架,竟连一根鱼刺都没碰掉,看他那如庖丁解牛行云流水般的潇洒吃相,想来没有千八百次的锻炼,定然不会达到今日的这般炉火纯青,那和尚吃完鱼后,到山溪去净了手,转过身来又是那般绝世的负手而立。

    一时间,不禁让人有些恍惚,眼前这和尚还是刚才那个吃相如饕餮的人吗?雉子在他那件白色僧衣上只看到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不食人间烟火。

    雉子无比震惊的瞪大一双秋眸看向那和尚,满脸的不可思议,还有一丝丝的……崇拜,这和尚的所作所为与自己所读佛经上的教义完全背离,简直是离经叛道。

    雉子感到自己以前对佛教的认知碎了一地。

    白衣僧人看了一眼面前这姑娘,云淡风轻道:“不揣冒昧,敢问女施主到此所谓何事,如有所需,贫僧愿尽些许绵薄之力。”

    雉子抬头望了一眼掩映在深山中的庙宇,“前来上香。”

    “女施主,这世道人心险恶,若信得过贫僧,且随我走吧。”白衣僧人慈眉善目,“哦,对了,贫僧法号一渡,不知女施主如何称呼?”

    “我叫雉子。”雉子此时有些神情恍惚。

    ……

    “你说什么?那和尚叫……一渡?”虎头有些情不自禁的打断了空桑的故事。

    空桑说的正起劲,突然被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和尚给打断了,神色多少显得有些不悦,但又想到两人刚刚才握手言和,成了朋友,又不好发作。

    “是吖,那僧人法号叫一渡,怎么啦?”

    “哦,没事,你继续。”

    虎头心想,天下之大,可谓无奇不有,不必说同名同姓了,就是天南地北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呢,看来还是自己的修炼不够,有些沉不住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巧不成书的事呢,不过是酒肆茶馆里那些闲的蛋疼说书人编造出来的故事罢了。

    不过,那白衣僧人的言谈举止倒与师父的脾性极合,该不会真的那么凑巧吧。

    空桑白了虎头一眼,刚想接着往下讲,忽然皱起小鼻子,“唔,什么味儿?吖,你个呆头呆脑的傻和尚,东西烤糊了都不知道翻面,你赔我好吃的。”

    虎头这才发觉,原来刚才听故事入了迷,竟忘了翻面,烤的东西有些糊了。

    不过幸亏刚才发现得及时,只是糊了一点,虎头用小刀把那些糊的部分削掉,又洒上些佐料,开始细心地翻烤一会,见烤得差不多了,讨好地递给空桑一条鸡腿,算是将功补过。

    那丫头接过后,咬上一口,明眸眯成一轮月牙,“恩,好吃。”

    虎头取出袋中那坛酒醴,又取出两个酒碗来,斟满,“给,这醴味淡,有些甜,喝点润润喉咙接着讲,反正天色已晚,咱们有大把时光,不急,边吃边喝边聊。”

    空桑端起酒碗,小心翼翼地浅啜一口,“真的哎,好喝。”

    喝了三五碗酒醴后,空桑的小脸慢慢变得粉嫩娇红,眸子里更是平添了几分光彩,借着三分酒力,她又继续道:

    雉子让车马停在山脚下,她与那白衣僧人徒步上山拜佛。

    一路上,男女老少的香客南来北往,她与那僧人无疑是人流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白衣僧人气度不凡,雉子风情万千,好一对风流璧人,惹得不少路人在一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那白衣僧人非但不避嫌,反而旁若无人般挽起小娘子的玉手,昂首而行。

    雉子虽说有些任性,但毕竟是破天荒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僧人携手,脸红如晚霞。

    上山途中,雉子除了惊奇就是惊喜,她目睹了那白衣和尚打跑了不知多少身着锦衣绣袍前来调戏搭讪的无良纨绔,踹飞了多少扮作瘸腿乞讨的恶丐,还痛殴了一个抱着个假古董找机会碰瓷儿的江湖老骗子。

    上山的路途虽然辛苦,但因有了白衣僧人的作伴,并不乏味。

    看到雉子那不解的眼神,和尚微微一笑,“贫僧这是在替佛祖渡人呢,能以理服人的咱就以理服人,实在不行就无畏布施,对他们当头棒喝,再有冥顽不灵者,就只能金刚怒目了,要知道恶人终须恶人磨,佛曰,渡人先渡己,若无霹雳手段,莫行菩萨心肠,到头来只会误人误己。”

    雉子听后,深以为然,对这和尚的敬仰之情又多了几分。

    一路上二人观山望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到了藏在山间的寺院。

    不料,到了大殿门口,那白衣僧人反倒停下脚步,他对雉子笑道:“女施主还是自己进去随缘就好,贫僧就在门口等着。”

    雉子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进去了。

    大殿里香烟缭绕,不少善男信女在那顶礼膜拜,有负责接待的和尚在一边看管功德箱,接受香客们的布施。

    雉子随众人对着佛像拜了几拜,双手合十许了个愿,转身而走。

    这时,一旁转来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笑眯眯道:“我佛慈悲,世人当感怀此恩,女施主既来鄙寺上香,不妨舍下一点身外之物,可得无边功德啊!”

    雉子明白他这是讨要香火钱,这才想起伺候自己的仆妇都留在山下,而自己此时身无分文。

    她歉然道:“大师,实在对不住,都怪小女子虑事不周,忘记随身携带香火钱了,一会儿等我下山后,告诉随我一道来的婆婆再给送来可好?”

    那胖和尚闻言瞬间变脸,心里嘀咕道,编这鬼话骗你爷爷呢?

    他阴阳怪气道:“女施主乃千金之躯,何必多此一举呢,若真诚心向善,不妨把身上的金银首饰捐上个三五件,佛祖是会保佑你的,不然,似你这般空口白牙空许诺,便是对佛祖的大不敬,是会遭报应的。”

    雉子一听这话,当场便冷了脸,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不料,那肥头大耳的胖和尚伸出一条门闩般的胳膊拦住去路,那张肥腻的大脸上明晃晃写着不捐钱休想离开。

    雉子被拦在那里进退两难,一时有些欲哭无泪。

    这时,大殿里那些进香的香客看到这场面也都纷纷聚了过来,不说那和尚的要钱不要脸,反而一个个七嘴八舌,苦口婆心劝她布施。

    “你这女娃子年纪轻轻怎就这般贪财,如此没有感恩心呢。”

    “佛祖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如此大恩大德,我等何以为报,不过是添几个香火钱聊表一下心意而已,而你却推三阻四的,实在是不像话。”

    “小娘子,一会儿你若随大爷我一道下山,这香火钱老子替你出了,如何?”

    ……

    听到这些污言秽语,雉子真是又气又羞又恼,泫然欲泣。

    正在这时,门外一人声若洪钟,振聋发聩,“佛堂宝地,岂容尔等鼠辈撒野,看来我得替佛祖清理一下门户了!”